元春:都道你肩挑繁华,哪知你深处孤独

都道大观园,乃是“女儿国”,是那“胭脂繁华地,温柔富贵乡”;都道妙玉青春年少,却常伴青灯长卷,是那最寂寞之人。大观园,是公子小姐的“欢乐谷”,翠庵,却是妙玉的“修行处”“历劫地”。

可寂寞如妙玉,仍可趁中秋夜半,听一听笛声,赏一赏皓月,将黛玉湘云请进庵堂,为诗续韵。她活得自由,活得洒脱,活得高傲,看似怪诞,实则拒绝妥协罢了。

十二钗何人最寂寞?君不见,那深宫之中,有人在挣扎,在叹息,看似繁华,却日日品尝着那“高处不胜寒”的孤清。她,没有家,没有友,有的,只是猜忌,暗箭,有的,只是小心翼翼下的惶恐与寂寞。

她,是元春。

元春是幸福的,但仅限于姑娘年华

贾元春比大多数人幸运,刚一落地就拿到一手好牌。她降生在大年初一,按照民间的说法叫做“初一的娘娘十五的官”,这一天出生的女孩子,贵不可言。更巧的是,元春的生日和贾府的荣国公贾源是同一天。而贾源正是为后人打下江山的首代开创者,没有他,就没有贾家子孙的荣华富贵。

因此,元春的诞生在热闹的正月里给全家带来了几分希冀和几许猜测。或许,这个命格高贵的女子今后可以为日渐衰败的贾府延续兴盛?作为一个女子,她又会是以怎样的方式来实现这种复兴呢?

除了耐人寻味的生日,元春还有一个令人羡慕的原生家庭,贾政和王夫人都来自实力雄厚的四大家族,是中国最传统的严父慈母的标准配置。端坐在贾府权利宝塔尖的贾母更是对这个孙女疼爱有加,将其带在身边亲自抚养。

那时的元春有着一段锦衣玉食,无忧无虑的时光。

从小在祖母身边长大的元春是一个行事有分寸,待人有章法的女孩。在她的身上,有贵气而无骄气。九重凤阕之中,她或许不是最具光芒的那一个,但却一定能够散发属于自己的光泽。

元春的孤独,从出嫁开始

我们只知道,元春是个好女儿,未入宫时,她念及母亲将近年迈才又得一子,所以对弟弟万分怜爱,亲自为宝玉启蒙。三四岁的宝玉,已有姐姐教的几本书、数千字在胸中了。可惜,时间是最无情的。元春入宫时,宝玉还是个孩子,姐姐在宫中虽“眷念切爱之心,刻未能忘”,可孩子家的弟弟却逐渐模糊了这份情了。

“才选凤藻宫”是元春一生中的大事,人人忍不住激动和兴奋——“宁荣两处上下里外,莫不欣然踊跃,个个面上皆有得意之状,言笑鼎沸不绝”。而她最牵挂的弟弟宝玉此刻心里只装着两件事:眼前秦钟的病,和远方黛玉的平安。

皇上封妃,元春总算是走到了那个时代一个女人所能抵达的最高处,这里最繁华,也最落寞。

贾府的上上下下只顾得上喜悦盈,沉浸在家族飞出金凤凰,自己变身皇亲国戚的无上荣耀里。元春的孤独寂寞冷,成了不值得一提的小事。

众人只知灯红酒绿的热闹,哪知带来这一切的女儿,正孤影垂泪,暗自神伤。

从那“见不得人的去处”回来,家人,却不再是家人。

关于元春,最浓墨重彩的当属第十七回至十八回的“元春省亲”了。此时的元春,被晋封为凤藻宫尚书,加封贤德妃。在旁人看来,此时的元春地位尊贵,荣耀非凡,但是,对于元春来说,这些封号和荣耀都不能缓解她内心的孤独和对家的思念。唯一能让元春高兴地是,她终于有机会回家省亲了,她终于可以再看一看儿时的乐园,再见一见让她牵挂的家人了。

元春拉着祖母和母亲的手,尚未开口,泪先流了下来。元春留下的这些泪蕴含着太多的不易和辛酸。

在元春的内心中,积压了太多的委屈。所以,当元春见到祖母和母亲——元春最亲近的人时,她再也忍不住了,她将内心中所有的委屈和辛酸都以眼泪的方式宣泄出来、释放出来。

“当日既送我到那不得见人的去处,好容易今日回家娘儿们一会,不说说笑笑,反倒哭起来。一会子我去了,又不知多早晚才来!”

在元春心中,家是一个可以让她感到轻松,感到安全的处所,面对自己的家人,元春终于可以将埋藏在她内心中的话说出来了。

但,家,当真还是元春心中记挂的家吗?

一套皇家礼仪就将她和亲人隔山隔水,咫尺天涯。祖母、母亲等人均要给她行礼,父亲连面也不能见,只能隔着帘子请安,开口称臣,说上一套“臣草莽寒门,鸠群鸦属之中,岂意得征凤鸾之瑞……虽肝脑涂地,臣子岂能得报于万一!”这样的颂上之语。

什么爹爹女儿骨肉相聚?彼此的思念之苦,别离之痛,斟酌了再斟酌,说出来的只能是那冷冰冰的官场套话。

元春那句“田舍之家,虽齑盐布帛,终能聚天伦之乐,今虽富贵已极,骨肉各方,然终无意趣!”是漫长的宫中岁月日日心中所念之词,若非面对亲人面,敢对何人说?

元春对父亲贾政也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自己宁愿生在一个普通的人家,即便生活清苦,但一家人可以欢聚在一起,尽享天伦之乐,如今虽富贵,但却与家人分离,实在无趣。

面对女儿的倾诉,贾政的一席话打破了元春所有的幻想,将元春重新拉回了现实:“......贵妃切勿以政夫妇残犁为念,懑愤金怀,更祈自加珍爱.惟业业兢兢,勤慎恭肃以侍上,庶不负贴眷爱如此之隆恩也。”

贾政的这一番话断了元春的念想,戳破了她对家的幻想。她是元妃,而非元春。贾府是元春曾经的家,曾经的乐园。如今,贾府已经不再是她内心中的这个家了。

皇宫,不是家,只是一个孤独寂寞,惶惶然的“见不得人的去处”

在皇宫中,元春只有皇上,他是元春最大的依靠,也是最靠不住之人。

皇上不爱元春。从封号便可知一二。

皇上封她为贤德妃。“贤德”二字颇值得玩味,这正是皇上对于她的总体印象和评价。贤惠而有德行,成为了元春的关键词。雅正端方之余,这更像是上级对于下属中规中矩的评价。

或许元春在皇上心中,只是手中用来制衡各大家族势力的一枚小小棋子。在权利的中心,谈感情未免太奢侈,上位者心念电转之际,元春和贾府就可能就会失去这份恩典。荣耀和落败,仅在翻云覆雨之间。

通透如元春不会不明白。回望身后,贾府后继无人,偌大的家族,竟然要依凭一个女子来延续荣宠,当真穷途末路了。

惶惶然的元春,在一个个斜倚熏炉坐到明的寂寞深夜,将万般思绪和担忧诉诸于笔端,化为对宝玉的殷殷期盼:“千万好生扶养:不严不能成器,过严恐生不虞,且致祖母之忧。”

宝玉,是她最后的期盼,可惜。

孤独如我,愿众人安好

元春是美好的。

省亲过后,元春将大观园赐予众多兄弟姊妹作为读书的居所。花团锦簇的大观园,从此成了这群天真烂漫的少男少女们避开俗世污浊,畅享人生的乌托邦。

自己不曾拥有过的青春和快乐,愿她们能有。

当她们在描鸾刺凤,斗草簪花的时候,元春或许在克己奉圣;

当她们在低吟悄唱,拆字猜枚的时候,元春或许在明争暗斗;

当她们在踏雪寻梅,题诗作画的时候,元春或许在暗自垂泪。

暑去秋来冬复春,大观园里的儿女度过了多少静好的岁月,元春就兀自背负着华丽苍凉的头衔前行了多少年华。

这个惹人疼惜的女子,一步步走得哀艳而笃定,守护着家人。

即便最后还是躲不过虎相逢大梦归的悲剧,也要尽其所能,给家人庇佑。

你们岁月静好,我自负重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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