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暨,字公至,南阳郡堵阳县人。同县的豪强大族陈茂,诬陷韩暨的父亲和哥哥,使他们差一点被处以死刑。韩暨表面上不提这件事情,受人雇佣做工以积累钱财,然后暗地里结交敢死的勇士,高叫着追赶擒杀了陈茂,用他的人头祭父亲的坟墓,由此而出名。本郡太守举荐他为孝廉,司空也聘他为下属,他都不从命。于是改变姓名到晋阳县山中,隐居避乱。山民纠合在一起,准备在周围抢掠。韩暨用自己的家财买来牛酒,宴请他们的首领,向他们讲清利害关系。山民受到感化,终于没有为害地方。为了躲避袁术的聘任,韩暨又迁居到山都县的山中,荆州牧刘表备办礼物聘任他,他往南逃跑,居住在孱陵县界内。所到之处他都受人敬爱,但刘表却非常恨他。韩暨心中害怕,只好从命,担任了刘表手下的宜城县县长。
太祖曹操平定了荆州,韩暨被任命为丞相府士曹属,升任乐陵郡太守,又调任监冶谒者,监督冶金工场的生产。过去冶炼金属,都用马拉的鼓风装置,每熔化一石的金属液体,要用一百匹马力;改用人来驱动鼓风装置,又太费人力;韩暨借助水流的动力制成了水力鼓风装置,取得的效率是前两种方法的三倍。在职七年,国内的金属器具得到充足的供应,皇帝特别下诏褒奖,加授他司金都尉,地位仅次于九卿。
曹丕称帝后,封他为宜城亭侯。黄初七年(公元 226),他升任太常,晋封南乡侯,食邑二百户。当时魏朝建都洛阳不久,朝廷制度还不完备,而皇族的宗庙和祖先牌位,都还在旧都邺县。韩暨向魏明帝上奏,请求迎接邺县四座神庙中的祖先牌位,在洛阳建立宗庙供奉;四季祭祀,皇帝亲自奉献祭品。他在任太常期间,推崇和宣扬正当的礼仪,废除未经官方正式批准的祭祀活动,多有纠正。在位八年,因患病而辞职。
景初二年(公元 238)春天,魏明帝下诏说:“太中大夫韩暨,洁身自好而培养品德,志向节操非常高洁;年过八十,遵守道义更加坚定。真可以说是纯朴敦厚,越老而越加奋发自励了。现在任命他为司徒。”当年夏天四月韩暨去世,临死时嘱咐:入殓时只穿平时的衣服,墓穴四周不用砖石砌筑。他被谥为恭侯。儿子韩肇继承了他的爵位。韩肇去世后,他的儿子韩邦继承了爵位。
崔林,字德儒,清河郡东武城人。少年时才智并不出众,宗族的人都不看重他,只有堂兄崔琰对他很赏识。
太祖曹操平定了冀州,任命他为邬县县长。因为贫穷没有车马,他只好只身步行去上任。太祖征讨高幹到达壶关县,询问并州县级行政长官中谁最有德政;并州刺史张陟推举出崔林,于是太祖提拔崔林为冀州主簿,又调任冀州别驾、丞相府掾属。魏国建立,他逐渐升到御史中丞。
曹丕称帝后,崔林先任尚书,又出任幽州刺史。当时的北中郎将吴质,统领黄河以北的各路军队。涿郡太守王雄对崔林的下属说:“吴中郎将,受到皇上的亲近和重用,是国家的显贵大臣。现今在这里持有节杖总管军事,州郡官吏无不至上书信向他致敬,而崔刺史完全不与他来往。如果吴中郎将以边境关塞没有好好整修的罪名来杀您,崔刺史难道能保护您吗?”
下属把这番话报告了崔林,崔林说:“我把辞去幽州刺史这个官职,看得如同脱鞋一样无所谓,难道还会连累您么?幽州与北方少数族接壤,应该以平和宁静的原则来治理;扰乱他们就会激发他们叛逆的心理,将会给皇上造成特别的忧虑。我要托付给您让您留心的只是这件事。”在崔林任职的一年间,少数族没有造成祸乱。但崔林还是因为不敬奉上司而被降职为河间郡太守,公正的舆论都为他抱不平。
崔林升任大鸿胪。西域的龟兹王派王子进京朝见。朝廷嘉许他们远道而来,给龟兹王非常厚重的奖赏。西域其余各国跟着都派王子来朝见,短时间内,来往使节络绎不绝于途。崔林担心这些国家派来的王子并不是真王子,可能是国王远亲或者商人假扮的,借着前来朝见的名义,骗取朝廷的印章、绶带和奖赏;而朝廷派人一路上护送使者,花费更加增多。动用自己的人力,干这些无益的事,被少数族人讥笑,这正是过去汉朝的祸患。于是发布公文到西域各国使节进入的敦煌郡,说明自己的考虑,要他们对使者身份严加核查。另外又收集了从前朝廷赏赐西域各国使臣的文件记载,作为依据,使赏赐有固定的标准。
魏明帝即位后,崔林被封为关内侯,转任光禄勋、司隶校尉。在任司隶校尉时,他把所属各郡不按规定任命的多余官员全都罢免。崔林为政表现诚意,识大体,所以他去职后总会受到怀念。
散骑常侍刘劭作《考课论》,魏明帝下诏让朝廷官员讨论。
崔林议论说:“考察《周礼》中关于考核官吏成绩的内容,条文已经很完备了。自周康王以后,这项制度逐渐衰落,可见考核官吏成绩的制度能否实行,主要取决于人的状况。汉朝末年,朝廷的失败难道是因为官吏考核办法不严密而造成的吗?现今的军队事务,有时繁多,有时仓促,为此而制定法令规章,在内外宣布,当然会增减无常,难以统一了。渔网张不开时,应当提起网绳;裘衣上的毛散乱时,应当抖振衣领。皋陶在虞舜手下做官,伊尹在殷朝为臣,不仁的人都远远地离去。五帝、三王的政治措施未必一致,而各人都能治理好社会的混乱。《周易》上说:‘平易简单,天下的道理就是如此。’太祖武皇帝根据政务的需要而制定的法规,到今天还在使用,也不怕别人说他不效法古人。我认为如今的制度,并不是不周密,只要执行时大家一致而不发生偏差就行了。如果朝中大臣都能像仲山甫那样敢于承担重任,为百官做出好榜样,又有谁敢不严肃地忠于职守呢?”
景初元年(公元 237),司徒、司空的位置都空缺,散骑侍郎孟康推荐崔林说:“所谓宰相,是天下人所瞻仰效法的对象,实在应该寻求忠诚公正,品德高尚和坚持正义,足以成为国人师表的人来担任。我暗中观察司隶校尉崔林,天性正直,度量宽广。如果把他的长处与古代贤人相比,忠贞正直比得上史鱼,清廉俭朴比得上季文子。他出任州郡的行政长官,所到之处都得到治理;担任司隶校尉时,辖区内风气整肃:实在是三公的适当人选,担任宰相的良才。”
于是崔林在下一年任司空,封安阳亭侯,食邑六百户。魏朝三公就任时被封为列侯,就是从崔林开始的。不久,又晋封为安阳乡侯。
鲁国的国相上奏说:“汉朝过去为孔子立庙,封他的后代为褒成侯,一年四季进行祭祀;京城的大学举行礼仪活动,必定要祭祀先师孔子,并由皇家提供谷物等祭祀品,春秋两季还要举行大祭。如今朝廷封孔子的后代为宗圣侯,继承爵位,却没有承受皇帝之命进行祭祀的礼仪。应该由官府供给祭祀用的牲畜祭品,让当地行政长官主持祭祀,将孔子供奉为尊贵神灵。”魏明帝下诏让太尉、司徒、司空三公讨论这件事。
博士傅祗认为:“孔子整理编定了《春秋》,为后代立言,因此而被祭祀的典章列为祭祀对象。至于宗圣侯,只是接续已经断绝的爵位传承,表明我朝尊崇孔子的盛大德泽而已。如果要显扬孔子在著书立说上的功绩,崇敬孔子完美的品德,就应该按鲁国国相所说的那样去做。”
崔林则认为:“宗圣侯也是遵照朝廷指示祭祀孔子的,不能说是没有奉皇帝之命。周武王加封黄帝、唐尧、虞舜的后代,设立三恪。到了夏禹、商汤之后不再设立三恪,只派其他官员临时去祭祀。如今周公以上,一直到三皇,都被忽略而不再祭祀,而他们也有不朽的言论留在经典当中。现在不祭他们唯独祭祀孔子,是由于孔子所处的时代隔我们最近的缘故。以一个大夫的后代,孔子享受了时间上没有止境的祭祀,礼仪上的规格超过了古代的君主,地位上也超过了商汤王、周武王,算得上是尊崇他的明智报答他的德泽了,无须再由官府主持祭祀孔子。”
魏明帝分出一部分崔林的食邑,封他的一个儿子为列侯。
正始五年(公元 244)崔林去世,谥为孝侯。他的儿子崔述继承了爵位。
高柔,字文惠,陈留郡圉县人。父亲高靖,曾任蜀郡都尉。高柔留在家乡,对乡亲们说:“如今英雄并起,陈留是个四面平坦通畅适宜于大部队运动作战的地方。将军曹操占据了兖州,他本来就有争夺天下的打算,不会安然坐守兖州。而张邈太守首先占领了我们陈留郡,我担心变故有可能借机发生,想与各位一起离开这里躲避战祸。”众人都认为张邈与曹操关系很好,高柔又年轻,不相信他的话。
高柔的堂兄高幹,是袁绍的外甥,在黄河以北召高柔去,高柔便带着全族人去投靠他。碰上父亲高靖在益州去世,当时道路阻塞,兵荒马乱,而高柔冒着艰险到蜀郡去接回父亲的遗体,一路上受尽辛苦折磨,历时三年才回到家乡。
太祖曹操平定了袁绍势力,任命高柔为菅县县长。县里的人都听说过他的大名,有几个不守法的县吏,主动离职躲避。高柔上任后下达指示说:“过去邴吉当政时,下属如果有过失,他都能够容忍,何况这几位官吏,对我这个新官而言并没有什么过失呢!赶快召他们回来复职。”这几个县吏全都回来后,勉励自己改过向善,结果成为好的办事官员。
高幹起初投降太祖,不久又在并州反叛。高柔主动向太祖表示忠诚,太祖仍然想借故杀掉他,就任命他为执法的刺奸令史;不料高柔上任后执法公允恰当,手中没有滞留的案件。太祖态度完全改变,竟任命他为自己丞相府的仓曹属。太祖准备派钟繇等人去讨伐汉中的张鲁,高柔进行劝阻,认为:“现在随便派遣大军,西边的韩遂、马超,会以为这是冲着自己来的,有可能煽动部下发起叛乱。应该先安抚三辅地区的韩遂、马超等人,三辅地区平定后,汉中的张鲁不必出兵就会来投降。”太祖没有听从他的劝告,钟繇一进潼关,韩遂、马超果然反叛了。魏国建立,高柔任尚书郎。
后来他转任丞相府理曹掾,负责案件审理,太祖为此下指令说:“政治安定之后的教育感化,应该把礼放在首位;治理乱世的施政措施,则以刑罚为先行。所以虞舜流放四个恶人,任命皋陶为掌管刑法的士;汉高祖废除秦代苛刻的刑法,让萧何制定新法律。丞相府理曹掾高柔,见识高明恰当,精通法令典章,请您勉力工作吧!”
演奏军乐的士兵宋金等人在合肥逃跑。按照旧法,军队出征而士兵逃跑,要把他的妻室儿女抓起来拷问处死。太祖担心就这样还是不能制止逃亡,更加重了惩罚。宋金的母亲、妻子和两个弟弟都在为官府服劳役,主管官员奏请将他们全部处死。高柔向太祖陈述说:“士兵逃离军队,确实令人痛恨。然而我听说这些人当中往往有后悔的。我认为应该宽恕他们的妻室儿女,一来可以使敌国孙吴不会相信和接纳他们,二来也可以诱发他们回来自首的心思。旧法中规定的处罚,已经断绝了他们回返的念头,而今再加重惩罚,我担心如今在军中的士兵,看见一个人逃跑,将会株连自己,就会跟着逃跑,这样一来又怎么能再处死他们呢?可见重刑并不能制止逃跑,而是助长了逃跑。”
太祖说:“对!”于是立即下令,不杀宋金的母亲、弟弟,只按旧法杀他的妻室儿女。因此而得到活命的人很多。
高柔升任颍川郡太守,后又回到洛阳任丞相府的法曹掾。此时设置了校事官,担任这一职务的卢洪、赵达等人,受命窥察群臣的微小过失,随时举报。高柔规劝太祖说:“设立官员分配职守,各自有主管的任务。如今设置校事,既不是上司信任下属的做法,而且赵达等人多次以自己的偏见作威作福,应当约束惩治他们。”太祖说:“您对赵达等人的了解,恐怕不如我吧。他们能够打听和举报情况并完成其他特殊任务,这些事情让贤人君子去干是不行的。过去叔孙通敢于任用许多盗贼,确实很有道理。”
后来赵达等人非法谋取私利的事情果然被发觉,太祖杀了他们向高柔表示歉意。
魏文帝曹丕登基后,任命高柔为治书侍御史,赐给关内侯的爵位,又转任治书执法。民间常常有诽谤朝廷的坏话,文帝非常痛恨,一旦发现有人散布坏话就处死,同时奖赏告发的人。高柔上疏说:“如今散布坏话的必杀,告发的人必赏,这样做既使有过失错误的人没有改正自新的机会,又将滋长凶残狡诈之徒诬陷他人的恶劣风气,实在不是消除奸伪,减少诉讼,正大光明的治国之道。过去周公作《无逸》,称颂殷代的祖先,能够不计较平民百姓的怨言。汉文帝刘盈也废除了追查诽谤妖言的法令。我认为应该废除奖赏告发者的法令,以显示上天养育百姓的仁德。”文帝没有马上听从,而相互诬告的人越来越多。文帝只好下诏说:“胆敢告发别人诽谤的人,就以他告发别人的罪名来惩治他。”这才消除了诬告的现象。校事官刘慈等人,在黄初年间的最初几年中,检举了官吏百姓中有罪者以万计,高柔都请求核对事情的虚实,余下犯法不重的人,只罚款就算了。
黄初四年(公元 223),高柔升为廷尉。魏朝刚建立时,三公没有什么具体事务,又很少参与处理朝政。高柔向魏文帝上疏说:“天地因为有了四季才有收获,君主有了大臣辅助才能振兴政治。商汤要倚靠伊尹的辅佐,周文王、周武王要凭借周公、姜子牙的帮助;到了汉朝初年,又有萧何、曹参等人以国家元勋的身份相继成为执掌朝政的心腹大臣。这都是圣明君主在上面任用贤臣,贤良大臣在下面尽力辅佐的事例。如今的三公,都是国家的栋梁,受到民众的瞻仰。把他们放在一边,不让他们参与国政,他们只得各自安闲地躺着保养清高,很少进言献策。这确实不是朝廷尊重任用大臣的本意,也不是大臣进献有益建议以去除政治弊端的表现。古时候国家在刑法行政方面有疑难问题,官员们总是要聚集在槐树、棘树之下进行讨论。从今以后,朝廷中有疑难的问题以及刑罚大事,应该经常咨询三公。三公在每月的月初、月半上朝时,陛下应该把他们特别请进内室,议论政事的得失,广泛了解情况,也许有助于陛下对政事的听取,弘扬国家的教化。”文帝赞同并采纳了他的建议。文帝因为过去的旧怨,想不按法制杀掉担任治书执法的鲍勋,而高柔坚持不听从文帝的诏命。文帝非常愤怒,下诏召高柔到尚书台;然后派使者秉承自己的旨意到廷尉府拷问处决鲍勋,鲍勋死了才放高柔回到廷尉府。
魏明帝即位后,封高柔为延寿亭侯。当时中央的太学是由博士进行儒学讲授,高柔上疏说:“我听说遵循道义重视学术,是圣人伟大的教诲;重视文化尊崇儒家,是帝王明确的任务。汉朝末年政治衰颓,礼乐受到破坏,群雄并起,以战争为重要事务,致使儒生学士被埋没而不受重视。太祖在崛起的时候,就对此感到痛心,在治理动乱的同时,让各地郡县一起设立教学官员。高祖继位后,又进一步弘扬这一事业,恢复兴建京城的大学,每州都设立考试儒生的制度,于是天下的士人,重新受到正规的学校教育,参加学校的礼仪活动。现在陛下处理国政,能够运用您圣明的智慧,推行和发展弘大的教育计划,把先辈的事业发扬光大,即使是夏启和周成王的继承基业,也确实无法超过您。现今的博士作为儒学教官都通晓经学而修养品德,是国内的优秀人才。但是目前的条例却规定他们晋升官职时不能超过县长一级,恐怕这不是用来尊崇和显扬儒术,鞭策和激励怠惰学者的好方法。孔子说:‘提拔好人,教育能力差的人,那么大家都会受到鼓励。’所以汉朝的楚王刘交优待申公,国内的文人学士都锐意钻研儒学;汉朝尊重卓茂,士大夫们都很羡慕。我认为所谓的博士,是道义的蕴藏者,六经的阐述者,应该根据他们学业和品行的优劣,不拘常规来安排官职。尊崇儒家思想的教育,用以勉励学者,对教化将会有弘大的作用。”魏明帝采纳了他的建议。
后来明帝大建宫殿,百姓劳役繁重;又大选美女,送入后宫;而后宫的皇子连连夭折,明帝一直还没有继承人。高柔上疏说:“吴、蜀两个敌人奸狡巨猾,暗中讲武练兵,企图挑动战事,并没有打主意住手。我们应该培养将士,修造铠甲兵器,以逸待劳。而近来大修宫殿,上下疲劳不安。如果让吴、蜀了解到我们的虚实,一起谋划而并合力量,再次来拼死进攻,是很不容易对付的啊。过去汉文帝不愿意耗费相当于十户人家财产的费用,修造小小的露台供自己娱乐;霍去病忧虑匈奴的祸害,拒绝考虑为自己修建住宅。何况如今所耗费的不只是十户人家财产的小费用,所忧虑的也不只是北方少数族的祸害啊!可以简单地装修已经建成的宫殿,用来举行朝会和宴会的活动。然后遣散劳工,让他们回去从事农业生产。等吴、蜀两国平定了,再慢慢地修建。过去轩辕黄帝有二十五个儿子,所以家族的繁衍延续久远;周朝有四十个同姓的诸侯国,所以享有天下的年代很长。陛下聪明通达,非常了解事物的道理和人的本性,而近来皇子却接连夭折,要生新皇子的吉祥征兆也没有出现。我们臣下的心情,无不抑郁悲伤。按照周代的礼仪,作为天子,王后之下的妃嫔有一百二十人,数目已经很多了。我私下听说如今后宫的妃嫔数目,或许已经超过了这个数目;皇上的后嗣不昌盛,大概就是由于这个原因。为臣认为可以好好选择贤淑的美女,充当人数固定的妃嫔,多余的全部遣送回家。好让您保养精神,专心静气地生养皇子。如果能这样,多多生儿女的征兆,或许就会来临。”
魏明帝答复说:“我知道您忠诚老实,内心记挂着王室,我决心用您正直的话来克制自己;其他的政事也希望听到您的意见。”
当时禁止在皇家划定区域中狩猎的法令非常严厉。宜阳县的典农都尉刘龟私下在禁区内射兔,他的下属功曹张京到校事官那里去告发。魏明帝隐匿了张京的名字,把刘龟抓进监狱。
高柔上表请求明帝说出告发者的名字,明帝大怒说:“刘龟应该处死,竟敢在我的禁地打猎!把刘龟送到廷尉的官府,廷尉就应该立即拷问他,为什么还要我说出告发者的名字?难道我是胡乱逮捕他的吗?”
高柔说:“廷尉,是天下公平的司法官,怎么能够以皇上的喜怒来破坏法律的程序呢?”于是再一次上奏,言辞深刻恳切。明帝有所醒悟,告诉高柔张京的名字。高柔立即回去审讯,刘龟、张京都受到应有的惩处。
当时,制度规定官府的低级办事人员碰上父母亲死亡,一百天后都要停止服丧开始工作。有个司徒府的办事员叫解弘的,遇上了父亲去世,后来有军事行动,命令他一起前去参加,他却以生病为由推辞不上路。明帝下诏怒斥说:“你又不是曾参和闵损那样的大孝子,说什么因为哀痛过度而身体有病呢?赶快抓起来拷问处死!”
高柔看到解弘的身体确实非常瘦削衰弱,就上奏说明情况,认为应该宽恕解弘。明帝于是下诏说:“解弘真是孝子啊!宽恕他吧。”
当初,公孙渊的哥哥公孙晃,被他的叔父公孙恭派到京城来做人质,在公孙渊还没有反叛之先,公孙晃多次向魏明帝报告公孙渊有可能会反叛。到了公孙渊真的反叛时,魏明帝不忍心在街市把公孙晃斩首,想在狱中杀死他。
高柔上疏说:“《尚书》中说‘宣布罪行并惩治那些应当处死的人,宣布德行并表彰那些做了善事的人’。这是帝王制度中明确的规定。公孙晃和他的妻室儿女与叛逆者是同族亲属,确实应该斩首示众,不让他们留下后代。而我私下听说公孙晃先前多次主动表示忠诚,陈述公孙渊准备反叛的征兆;虽然他是叛逆者的同族,推究本心还是可以宽恕的。孔子曾开解司马牛的忧愁,祁奚曾援救叔向的生命,都是过去美好的事例。我认为如果公孙晃确实有揭发公孙渊的言辞,则应该宽恕他的死罪;如果没有,则应该公开在街市把他斩首示众。现今进不赦免他的生命,退又不公布他的罪行,把他关在监狱中,让他去自杀。四面八方注意这件事的人们,有的就会对此产生疑惑。”
明帝不听,最终还是派人给公孙晃和他的妻室儿女送去黄金的碎末,让他们吞下自杀,然后赐给棺木、衣服,在公孙晃自己的住宅中入殓后安葬。
当时,在皇家禁地射鹿的人都要被处死,家产没收充公;对能够发现并告发的人,给予丰厚的奖励。高柔上疏说:“圣明的帝王统治天下,无不以发展农业为急务,以节省用度为凭借。农业发展则粮食囤积,用度节省则财富增多;增多财富囤积粮食而依然存在忧患,这是从来没有的事情。在古代,一个农夫不耕作,就有人因此而挨饿;一个妇女不纺织,就有人因此而受冻。一段时间以来,百姓们要承担众多的徭役,种田的人已经减少。加上近来又有了狩猎的禁令,群鹿出没,大吃秧苗,到处伤害农作物,损失无法计算。百姓虽然设置屏障防备,但力量有限而无法抵挡。以至于像荥阳县附近周围几百里,基本上颗粒无收,百姓的命运,实在令人怜悯痛心。如今天下产生的社会财富很少,而因麋鹿受到的损失却很多。一旦发生战争,或者遇上荒年的灾祸,将会没有办法对付。希望陛下了解先代圣明君主所挂念的是什么,怜悯务农的艰难,宽容民间的百姓,允许他们抓捕麋鹿,解除这方面的禁令,那么百姓们就会得到长久的益处,无不喜悦万分了。”
不久,护军统领的军营中有个叫窦礼的士兵出营后没有回来。军营里以为他逃走了,上表请求追捕他,把他的妻子盈和儿女充当官府奴婢。盈接连到州政府喊冤为自己申诉,却没有人来理睬。于是她又申诉到廷尉府。
高柔问道:“你怎么知道你丈夫不会逃跑?”盈流泪回答说:“我丈夫从小孤独没有亲人,义务供养一个老太太当作母亲,侍奉她十分恭敬孝顺;又怜爱儿女,抚养照顾从不远离。他不是那种轻薄狡诈不顾家庭的人。”
高柔又问道:“你丈夫是不是与别人有仇怨呢?”盈回答说:“我丈夫很善良,与别人没有仇怨。”又问道:“你丈夫是不是与别人有钱财上的交往?”回答说:“曾经借钱给同营军士焦子文,催了很久他一直没还。”
这时焦子文正好因为犯了小罪被关在监狱中,高柔就去见焦子文,问他犯了什么罪行。说话之间,高柔问道:“你是不是曾经向人借钱了?”焦子文说:“我觉得自己贫穷,完全不敢向人借钱物。”高柔看到焦子文神色有改变,就说:“你过去就借过窦礼的钱,怎么能说没有?”焦子文奇怪高柔怎么会知道这件事,回答前后发生矛盾。高柔说:“你已经杀了窦礼,应当趁早坦白认罪!”焦子文赶忙叩头下跪,完全供认了杀害窦礼的经过,以及埋藏尸体的地方。高柔立即派遣办事员和士兵,按照焦子文所说的地点掘地寻找,果然找到了窦礼的尸体。
明帝下诏免除盈母子的奴婢身分为平民,又向全国发布公文,要求官员审案时要以窦礼一案为鉴戒。
高柔担任廷尉一职长达二十三年。后来他转任太常,十几天后升任司空。后又改任司徒。太傅司马懿上奏请求免除曹爽所统辖的大将军职务时,皇太后下诏,让高柔持有节杖,代理大将军职务,占领曹爽所统辖的军营。司马懿对高柔说:“您现在就好比是周勃了。”曹爽被处死后,高柔晋爵为万岁乡侯。
高贵乡公曹髦即位,他晋爵为安国侯,转任太尉。
常道乡公曹奂即位后,增加高柔的封邑,加上以前的封邑总共有四千户,前后封他的两个儿子为亭侯。景元四年(公元 263),高柔九十岁时去世,谥为元侯。
孙子高浑继承了他的爵位。在咸熙年间,设立五等爵位,因为高柔等人在前朝功勋卓著,改封高浑为昌陆县子爵。
孙礼,字德达,涿郡容城县人。太祖曹操平定幽州后,征召孙礼为自己司空府的军谋掾。当初社会动乱时,孙礼与母亲失散,同郡人马台为他找到了母亲,孙礼便把家财全部赠给了马台。马台后来犯法应当被处死,孙礼私下指点马台,让他越狱之后又主动去自首,这样可以免除死罪。马台照办之后,孙礼说:“臣下没有逃避罪责的道理。”径直来到刺奸的官署投案坦白。丞相府的主簿温恢嘉许他的行为,把情况如实向太祖汇报。太祖下令判处孙礼、马台比死刑轻一等的刑罚。
后来孙礼担任河间郡丞,逐渐升到荥阳都尉。鲁国的山中有数百贼寇,凭借坚固险要的地形,侵扰百姓造成祸害;于是朝廷调孙礼为鲁国国相。孙礼到任后,拿出自己的薪俸,发动官吏和百姓,悬赏征求贼寇的头颅,招纳投降的人,再让他们回去充当间谍刺探情况,鲁国很快就恢复了太平。孙礼历任山阳、平原、平昌、琅邪各郡太守。跟从大司马曹休到夹石迎战孙吴的大军,孙礼劝曹休不要孤军深入,曹休不听从劝告而战败。孙礼转任阳平郡太守。
后来他又入朝任尚书。明帝开始大修宫殿,而气候反常,全国粮食歉收。孙礼坚持请求停止兴修宫殿的劳役,明帝急忙下诏说:“恭敬地采纳您正直的进言,赶快遣散从事劳作的民工。”此时修建宫殿的监工是李惠,他又上奏要求把民工再留下一月,等宫殿完成其中的一些部分再说。孙礼不管他径直来到修建工地,不再上奏请示,口头宣布皇帝的诏书后当场遣散全部民工。明帝对孙礼的做法反倒很赞赏而没有责备他。明帝在大石山狩猎,有猛虎直奔明帝的座车。孙礼立即扔掉鞭子下马,想挥剑刺杀猛虎,明帝下令让他上马避开。
明帝临死之时,任命曹爽为大将军辅佐朝政;又认为曹爽应当有得力的助手,所以让他在病床边接受遗诏,任命孙礼为大将军长史,加任散骑常侍。
孙礼为人诚实正直,不屈不挠,曹爽认为他当助手使自己做事不方便,就让孙礼出任扬州刺史,加任伏波将军,赐给关内侯的爵位。孙吴大将全琮率领几万军队前来侵犯,这时扬州的兵士有的回家休整,有的受差遣出外执行任务,留下来的没有多少人。孙礼亲自指挥卫兵抵御,在芍陂与全琮激战,从早晨杀到晚上,将士死伤过半。孙礼迎着敌人的兵刃冲锋陷阵,战马多处受伤,他依然手击战鼓,奋不顾身,敌人终于被打退。皇上下诏慰劳,赏赐他七百匹绢。孙礼为这场战斗中牺牲的将士们举行祭奠,发自内心痛哭哀悼,又把七百匹绢全部分给战死将士的家属,自己一匹也没留下。
孙礼被征召入朝任少府,又出任荆州刺史,升任冀州牧。太傅司马懿对孙礼说:“如今冀州的清河、平原二郡为了邻接的地界划分已争执了八年,经历了两任刺史,还是没有能解决;古时候虞国和芮国争夺地界是由周文王处理好的,您去了之后要把这件事妥善解决。”
孙礼说:“争议的双方都以荒废的坟墓为证据,评判是非的上司又以当地老年人的话为准。老年人不能加以鞭打,他们的话是真是假就无法确定。坟墓有的为了靠近高敞之地而迁走,有的为了避开仇敌而移开,都不足为凭证。像现今听说的这种情形,即使让古代以断案精准而著称的皋陶来判断也很为难。如果一定要使这一诉讼不再存在,应当凭借烈祖明皇帝当初封为平原王时的地图来决断。又何必要推求古代的情形和询问老年人,来加剧这场争论呢?过去周成王用桐叶与叔虞开玩笑,周公就把唐地封给了叔虞。如今地图藏在皇家的档案馆中,我们现在马上就可以当面作出裁断,何必等我到了冀州上任才解决呢?”司马懿说:“对啊,我会把地图送到冀州。”
孙礼到了冀州,根据地图判定有争执的地界应当属于平原郡。而执政的曹爽相信清河郡所说的理由,下达文书说:“地图不能用,应当考虑不同的意见。”孙礼立即上疏说:“管仲不过是诸侯霸主的辅佐,他的器量也很小,还能够剥夺伯氏的封地骈邑,让伯氏终身没有怨言。我身为天子任命的冀州牧,捧着圣朝明晰的地图,来查证两郡地图上的标界,标界实际上以王翁河为界限;而清河郡的鄃县却以马丹候为凭据,谎称应该以鸣犊河为界限,用虚假证据进行争执,使尚书台产生怀疑和误解。我听说众人的嘴可以熔化金属,水上的浮沫可以压沉木头,三个人说有老虎人们会信以为真,大家说曾参杀了人连他的母亲也会扔下织布梭逃跑。如今平原、清河为地界争了八年,之所以一下子就能弄清楚是非曲直,是因为有地图和相应的说明,可以查考比较。平原郡在王翁河和鸣犊河的偏东方向上,其间有爵堤;爵堤在高唐县西南,而二郡所争之地界却在高唐县西北,两处相距二十多里。真可以说是令人啼笑皆非的事。我根据地图和相应的说明作出判断上奏,而清河郡下属的鄃县却拒不接受诏令,这是我软弱而不称职的表现,还有什么脸面再坐拿俸禄白吃饭呢?我已经系好衣带穿上鞋,准备好车辆等待朝廷处置我。”
曹爽看了孙礼的上奏,不禁大怒,弹劾孙礼对上司心怀不满,判处五年徒刑。
孙礼在家服刑一年后,很多人为他说好话,于是又被任命为城门校尉。当时匈奴王刘靖的军队强盛,而鲜卑族又屡屡侵扰北方边境,于是朝廷任命孙礼为并州刺史,加授振武将军官衔,让他持有节杖,兼任护匈奴中郎将。孙礼去见太傅司马懿,脸上有愤怒的神色而一言不发。司马懿说:“您得到了并州,嫌不够吗?还是恼怒两郡争界的问题处理得不合理?如今将要远别,为什么不高兴啊?”孙礼说:“明公您说的原因多么错误和细小啊!我虽然没有什么德行,难道还能把官位和往事放在心上吗?我本来认为您能向伊尹、姜尚看齐,辅助魏朝,对上报答明帝的重托,对下建立万代不灭的功勋。而今国家将有危难,天下人心不安,这才是我所以不高兴的原因啊!”于是痛哭流涕。司马懿说:“暂且止住,忍下难以忍受的事。”
曹爽被诛杀后,孙礼入朝任司隶校尉,他先后在七个郡和五个州当过行政长官,所到之处都有威信。他升任司空,封大利亭侯,食邑一百户。
孙礼与卢毓同郡,又是同辈,而相互感情不和睦。他们为人虽然各有长处和短处,但名声和官位大体上相等。
嘉平二年(公元 250)孙礼去世,谥为景侯。孙子孙元继承了他的爵位。
王观,字伟台,东郡廪丘县人。从小孤单贫穷,却能磨砺志向。太祖曹操任命他为丞相府文学掾,出任高唐、阳泉、酂、任四县县令,所到之处政绩很好。
文帝曹丕登基后,他入朝任尚书郎、廷尉监,出任南阳郡、涿郡太守。涿郡北面与鲜卑族居住地相接,屡屡遭到骚扰,王观命令边境居民凡十家以上都兴修营寨聚居一处,并修建高高的瞭望台。当时有的人不愿这么办,王观于是派遣郡政府中的办事员,让他们回去帮助自己的子弟修建营寨和瞭望台,不限定期限,只要求把交代的任务完成了就各自回来。这下子吏员和百姓联合,不用监督而自相勉励,十来天内,一下子就全部完成任务。防御有了准备,鲜卑族的抢掠也就停止。
明帝即位后,准备按经济状况和社会秩序的好坏,把全国的郡县分为剧、中、平三等,并下诏让各郡县逐条陈述理由然后给自己评定等级。涿郡的主办官员想把涿郡列为中或平,王观说:“涿郡靠近塞外的少数民族,经常有敌人侵犯,为什么不把它列为剧一等呢?”主办官员说:“如果把涿郡列为边境的剧郡,恐怕您要送儿子到京城做人质。”王观说:“当官是为了百姓。如果涿郡列为边境的剧郡,那么百姓承担的劳役项目就会要降低削减。难道能为了我个人的私利而有负于一郡的百姓吗?”于是上报涿郡为剧郡,后来他又送自己的儿子到邺城去做人质。当时王观只有一个幼弱的儿子,他的公正无私就像这样。
王观修身自好,清廉朴素,以节俭为下属做出表率。下属受他的影响,无不勉励自己。魏明帝到了许昌,征召王观为治书侍御史,主管尚书台的案件审理。当时明帝往往喜怒无常,而王观却不阿谀逢迎。
太尉司马懿奏请王观为太尉府的从事中郎。后来他升任尚书,又出任河南尹,转任少府。大将军曹爽让材官张达为自己建造住宅砍伐木材,又制作许多自己私用的物品。王观听说后,全部造册强行没收充公。少府统管中尚方、左尚方、右尚方三个官署以及御府珍藏供玩赏的宝物,曹爽等人奢侈放纵,多次想得到御用珍宝,因为畏惧王观的守法,于是调任王观为太仆。
司马懿杀曹爽时,派王观代行中领军的职权,占据曹爽弟弟曹羲的军营,赐爵关内侯,重新出任尚书,加授驸马都尉的官职。
高贵乡公曹髦即帝位,封王观中乡亭侯。不久,加授光禄大夫,转任尚书右仆射。
常道乡公曹奂即帝位后,王观晋爵阳乡侯,增加食邑一千户,连同以前的合计二千五百户。后升任司空,王观坚决推辞,朝廷没有答应,派使者到他家去授予官职。
上任才几天,他就向上交还印章、绶带,自己坐车回到住宅。他在家里去世,临死前指示家属:墓穴只要能容纳棺材就行了;不放随葬的器物;墓穴上不封土不植树。朝廷谥他为肃侯。
儿子王悝继承了他的爵位。咸熙年间,设立五等爵位,因为王观在前朝功勋卓著,改封王悝为胶东县子爵。
评论说:韩暨在家里安静居住时,能够推行教化,出外当官后,以胜任职务而流传美名;崔林清高朴素,有见识和才能;高柔精通法律和案件审理;孙礼刚正果断而又倔强严厉;王观高洁坚强,正直清白:因而他们都能够升任三公。韩暨年过八十,还重新出来做官;高柔保有廷尉的官职超过二十年,最后以朝廷元老的身份结束仕宦生涯。与本书记载的曹魏官员徐邈、常林比较起来,在对待高官厚禄这一点上,韩暨、高柔他俩应当感到惭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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