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葛恪,字元逊,是诸葛瑾的大儿子。他年轻时就有名。二十岁左右他被任命为骑都尉,与顾谭、张休等人,陪同太子孙登讲论儒家的理论和技艺,都是孙登的宾客和朋友。后来他从太子中庶子这一官职转任太子左辅都尉。
诸葛恪的父亲诸葛瑾面孔较长,就像驴脸一样。有一次孙权会见大批臣僚,叫人牵了一头驴进来,在驴脸上挂了一条长标签,上面写着“诸葛子瑜”四个字。诸葛恪一看这是父亲的姓和字,就跪下说:“请求给我一支笔添上两个字。”孙权准许给他一支笔。诸葛恪就在标签下面添了“之驴”两个字。在座的人看了都欢笑不已,孙权随即把这头驴赏赐给机敏的诸葛恪。
另外一天孙权又会见群臣,孙权问诸葛恪:“你的父亲与你叔父诸葛孔明相比,谁更贤能?”他回答道:“为臣的父亲更好。”孙权问他为什么,诸葛恪说:“为臣的父亲知道自己该为谁服务,而叔父不知道:因此父亲更好。”孙权又哈哈大笑。
接着让诸葛恪为在座者依次斟酒,到了老臣张昭面前;张昭已经浮现出酒醉的脸色,不肯喝,并且说:“这不是照顾老年人的礼节啊。”孙权说:“你要是能使张公理屈辞穷,他就该喝。”诸葛恪马上问张昭:“从前吕望在九十岁时,还右手拿着有旄牛尾装饰的军旗而左手持大斧,担任军队主帅,也并没有说自己年老。而今军事上的行动,将军您处在后面;而享受美酒佳肴时,将军您又排在最先:怎么能说是不照顾老年人呢?”结果张昭无言以对,只好满饮一杯。
后来蜀国的使者到达,吴国群臣一齐来参加会见。孙权对使者说:“这位诸葛恪素来喜欢骑马,请您回去转告诸葛丞相:为他送一批好马来。”诸葛恪一听立即跪下向孙权表示谢意,孙权说:“马还没有送到,你为什么就道谢啊?”诸葛恪回答说:“蜀国,不过是陛下在外边的马棚;如今既有诏令,好马必定会送到:为臣岂敢不谢呢?”
诸葛恪应变才能的敏捷,都像这类事例所显示的情况。
孙权觉得他很不寻常,想让他处理公务试一试,于是派他代理节度职务。节度负责管理军粮,文书繁多,不是诸葛恪所喜好的工作。
诸葛恪认为:“丹杨郡的险要山区,居民大多果敢劲悍,虽然此前也在这里征调了一批壮丁当兵,但是只得到了山区外围各县的平民而已;其余在遥远深山当中活动的山越族人,并没有完全俘获。”所以他多次请求,让自己去为公家把山越族人围取出来,并估计三年间可以得到穿铠甲的士兵四万人。
众人的议论都认为:“丹杨郡的地势多有险山阻隔,又和吴、会稽、新都、鄱阳四郡连接,周围绵延几千里,千山万谷;在幽深山区的人民,从来没有进过城镇,更没有见过县级行政长官,都手持兵器在野外跑来跑去,老死在森林树丛当中。而从平原地区逃跑的百姓和士兵,长期作乱的匪徒,都一起窜进那里的深山藏身。山中出产铜铁,可以自己铸造兵器制作铠甲。那里的风俗好武善战,重视胆气和力量;他们爬高山过险路,穿丛林冲荆棘,就好比鱼儿游深渊,猴子上高树那么自由随便。他们常常窥测机会,出山来抢掠攻杀;每每迫使朝廷出兵去讨伐,寻找他们的巢穴。他们在打胜仗时蜂拥而上,一旦打败就作鸟兽散。自汉朝以来,就把他们约束不住。”众人都觉得诸葛恪的想法难以实现。
诸葛恪的父亲诸葛瑾听说后,也认为事情最终办不到,叹气说:“恪儿如果不大兴我家,就将大灭诸葛氏啊!”
诸葛恪却极力陈述事情必定成功。孙权就任命诸葛恪为抚越将军,兼丹杨郡太守,授予他棨戟之类的仪仗器物,以及一支由三百名武勇骑兵组成的卫队。任命仪式举行完毕,又让诸葛恪备齐显示声威的仪仗队,鼓乐齐鸣,充当前导带领他回家。这一年他三十二岁。
诸葛恪到达了丹杨郡自己的军政府署,立即发布公文给吴、会稽、新都、鄱阳四郡下属各县的行政长官。命令他们各自保卫自己的边界,划分片区并建立军事化的组织;山区外围服从政府教化的平民,全部编入军事化组织集中在营寨中居住。然后才分别部署众将进入山区,布置士兵在深山的险阻要地驻扎。只在营地周围修造坚固的围栅,而不与山里的武装力量交战。等到山中种植的谷物快要成熟时,就出动军队收割一空,连一颗种子都不留下。山中的居民吃完了以往储存的粮食,田里种的谷物又颗粒无收;而山区外围的居民全部集中在军营中,从他们那里也搞不到一点粮食。他们被饥饿逼得走投无路,只好逐渐出来投降自首。
诸葛恪这时又下达指令说:“山中居民改恶从善,都应当安抚慰问,然后迁到外面各县安置;不准对他们产生顾忌怀疑,进行捆绑拘捕。”丹阳县长胡伉,得到一名投降者叫周遗。周遗是一贯作恶的家伙,被逼得没有办法才暂时出来投降,心里一直打算再造反。所以胡伉把他捆上送到诸葛恪的军府,诸葛恪因为胡伉违反自己的指令,立即将其斩首并在各地示众。同时把情况上报朝廷。山中居民听说胡伉因为捆绑人被处死,知道官方只是想把自己弄出山区而已;于是全都扶老携幼而出。整个军事行动所花费的时间、取得的人数都符合诸葛恪原先的预计。诸葛恪自己统领了其中的一万新兵,其余的都分给了吴军众将。
孙权赞赏他的功劳,特派尚书仆射薛综去慰劳参加这次行动的军队。薛综先给诸葛恪等将领送去一封文书说:“山越族人仗恃险阻地形,不服从统治已经持续了不止一个朝代;形势缓和时就蠢蠢欲动,情况紧急时就回头逃跑。皇帝勃然发怒,命令大将到西面征讨;神妙的计策在朝廷内授给,威武的大军在朝廷外出动。兵不血刃,甲不沾汗;不仅元凶被诛杀,而且部落和同党全部向官方投诚;深山地区被清洗干净,向朝廷献上的精兵达到十万。野外没有遗留的匪徒,城镇没有残存的坏蛋。既扫除了凶恶,又补充了兵员。藜、 、稂、莠之类的有害植物,都变成了好草;魑魅魍魉之类的精怪,都变成了像猛虎一样的战士。虽然这实在是国家的神威在起决定作用,但也的确有统帅亲临指挥的功劳。即使是《诗经·采芑》一诗赞美抓住了罪魁,《周易·离卦》颂扬捕获了祸首,或者是周朝的方叔、召虎,汉朝的卫青、霍去病,岂能与你们相提并论?你们的功勋盖过了古人,超越了前代。圣上喜悦,遥遥为此赞叹不已。他有感于《诗经·四牡》一诗中君主慰劳臣下的古代制度,又想到《左传》中举行酒宴庆祝将士凯旋的古代礼仪;所以特派尚书台的近臣,前来迎接犒劳你们:以表彰大功,慰问辛劳!”
接着孙权提升诸葛恪为威北将军,封都乡侯。
诸葛恪请求率领军队到庐江郡的皖口驻扎并进行屯田。此间他曾出动一支轻装部队偷袭舒县,把那里的魏国百姓抢了一批回来;他又远远派出侦察兵,观察道路和要地,打算进攻魏国的寿春。而孙权认为不行没有批准。
赤乌年间,魏国大将司马懿制定计谋想进攻诸葛恪;孙权正要出兵应战,观望云气的人认为这一战对吴方不利,于是孙权让诸葛恪把营地转移到了柴桑以避开。
在柴桑这里诸葛恪曾给丞相陆逊写信说:
杨敬叔最近转述了您的高雅谈论,说您认为:“当今的优秀人物死亡殆尽,而能够保持品德修养的人不会再有多少了;应当相互帮助,形成彼此依存的亲密关系;对上振兴国家的事业,对下珍惜真挚的友谊。您又愤恨当今的社会风俗喜欢诽谤诋毁别人,使得已经成器的人才,中途受到损害;而那些正在进取的人,受到诽谤诋毁后更是郁郁寡欢。”我听到这些话之后不禁喟然叹息,独自拍着手赞赏不已。
我的愚见认为,君子不会对一个人求全责备。就以孔子的门徒而论,大概的人数虽然有三千之多,其中受到特别器重的也不过七十二人;即使是子张、子路、子贡等列入七十二人当中的门徒,具有仅次于圣人孔子的品德,也依然各有短处,比如子张个性偏激,子路为人鲁莽,子贡不接受孔子的教命。何况是那些不如他们的人,怎么会完美无缺呢?孔子并没有计较这些弟子的不完美而依然与他们友好相处,也并没有因为别人有短处而抹杀了他们的长处。
而且当今选取人才,标准还应当比以往的古代放宽。为什么呢?因为政务交错繁杂,而好的人才又少;国家的职官,经常都苦于后备人选不充足。所以只要是品性不邪恶,立志为国效力的人;就可以勉励成就他们,让他们在职位上充分施展。至于在细小的举止仪态、个人品行上有所不足,都应当加以宽容,不必一一苛求责备。况且人才也确实不能够过细评论和苛刻要求,要求苛刻了连那些圣贤都难以保证自己不受挑剔,更不用说与圣贤有差距的人了。所以说用原则来衡量人很困难,用人来衡量人就容易,是贤是愚一下子就可以知道。
自从汉朝末年以来,中原的士大夫例如许劭之流,之所以相互诋毁,有的甚至于闹出祸事;推究其根本原因,也并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只是因为对自己并不能完全用礼仪来克制,而对别人又专门用大道理来要求。不能克制自己以遵守礼仪,别人就不佩服;又还专门用大道理来要求别人,别人会难以忍受。内心不佩服你的品行,外面不能忍受你的要求,结果不能不产生怨恨;怨恨一产生,小人就会在其中出现;小人在其中出现,那么无中生有的谣言,逐渐起作用的谗言,都会纷至沓来;这时即使是最明智最亲近的人处在如此境地中,也都难以稳定自己。何况是已经有了仇怨,而且是不明智的人呢?之所以从前张耳、陈馀弄得兵戎相见,萧育、朱博的友谊后来不能保持,其原因都在于此。如果不能宽容小过失,对于纤细微小的毛病都加以指责;长此以往恐怕会弄得家家户户都有抱怨,一国之中都没有品行完美的人了。
诸葛恪知道陆逊在诸多方面不满意自己,所以才故意把陆逊说的道理加以推广而赞同他的意见。碰上陆逊去世,诸葛恪升任大将军,被授予节杖,驻守在武昌,代替陆逊兼管荆州事务。
很久以后,孙权生病。而太子孙亮年轻,孙权下令征召诸葛恪入京以大将军兼任太子太傅,中书令孙弘兼任太子少傅。孙权病危,召诸葛恪、孙弘和太常滕胤、将军吕据、侍中孙峻,嘱托他们以后事。
次日,孙权去世。在孙权身边的孙弘素来与诸葛恪不和,害怕被诸葛恪惩治;于是封锁孙权死亡的消息,准备假托孙权名义发布诏书诛除诸葛恪。而孙峻却偷偷把消息告诉了诸葛恪,于是诸葛恪请孙弘来议事;在座位上就把孙弘杀死,然后为孙权之死发布讣告制作丧服。
他与当时担任公安战区军事指挥官的弟弟诸葛融写信说:“本月二十六日乙未,皇帝抛弃天下臣民逝世。大小官员,无不伤心悲悼。至于我们家的父子兄弟,都受到皇帝生前赐给的特殊恩典,并不是普通的下层人民;所以更是悲恸万分,觉得肝和心都破裂了一般。皇太子已在二十八日丁酉登上尊崇的帝位,为兄真是悲喜交加,不知所措。我身受皇帝的临终遗命,辅佐幼主。暗中自我估量:没有博陆侯霍光那样的才能,却承受了与他一样辅佐幼主的嘱托,生害怕比不上叔父作为汉丞相辅佐幼主时所取得的成效,更恐惧执政不好会有损先皇帝英明的声誉;所以又忧虑又惭愧惶惶不安,心中思考的事千头万绪。而且民众都对处在上面的人心存反感,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受人注视,哪里有容易的时候啊?而今我以顽劣愚钝的资质,处在天子辅导老师的地位;困难多而智慧少,责任重而谋略浅:谁能够给我以帮助和支持呢?近代的汉朝,就有燕王刘旦与她的大姐盖长公主相互密谋,酿成上官桀谋反的事变。而今我自身也可能碰上这样的事,怎么敢快乐安闲啊?再者弟弟你所在的战区,与魏国敌境犬牙交错;你应当在现今整修军事器械,带领和勉励将士,以超过往常的警惕性进行防备;要下决心死一万次,而不要顾惜一次生命;用这来报答朝廷,不要辱没你的祖先。还有边境众将的防守虽然各有分区划界,我依然担心敌寇得知皇帝逝世的消息,会前来放肆侵掠。所以对边境各地的战区府署,已经另外下达禁令:各部的指挥官,不准擅自丢下所戍守的防区,径自前来京城奔丧。虽然大家心中有难以忍受的悲伤,但是对公家的责任应当压倒私人感情,就像伯禽在为父亲周公服丧的期间仍然统兵出征一样;如果有所违犯,就不只是一个小问题。从亲属身上做起以纠正关系疏远的人,这是古人明确的告诫啊。”
诸葛恪改任太傅。他执政之后遣散充当皇帝耳目的人,也就是中书典校郎,又免除老百姓拖欠的赋税,停止在关隘收取过路费:各项公事的办理都力图给老百姓恩惠,大众无不喜欢。诸葛恪每次出外,百姓都伸长脖子仰望,想看清他是什么样子。
当初,孙权在黄龙元年(公元 229)迁都到建业。第二年开始修筑东兴堤,阻遏巢湖水。后来孙权进攻魏国的淮南,又把这道堤坝挖断以便让船只进入巢湖,从此之后就废弃不再修复。建兴元年(公元253)十月,诸葛恪召集各路兵马到达东兴,重新修筑大堤;又在大堤的左右两端依山修筑了两座城堡,每座城堡留下一千军队;分别由全端、留略指挥防守,然后引兵回还。
魏国因为吴军进入自己地盘兴修工程,耻于遭受欺侮;随即命令大将胡遵、诸葛诞带领七万人马,想要围攻这两座城堡,打算破坏大堤。
诸葛恪得到消息赶忙出兵四万,日夜兼程赶往救援。胡遵等命令各军:架设浮桥连接东西两岸,然后在大堤上列阵,并分兵进攻吴军的两座城堡。由于城堡位于陡峻的高山上,所以没能很快攻克。诸葛恪派遣将军留赞、吕据、唐咨、丁奉等充当先头部队。当时天气寒冷,大雪纷飞,大堤上魏军的诸将聚在一起饮酒。看到留赞等人的兵少,而且还脱掉铠甲,不拿矛、戟等长兵器;只戴头盔,一手提短刀,一手执盾牌,几乎是光着身子爬上大堤来:都大笑不止,没有命令军队作好戒备。吴军爬上大堤之后,立即击鼓呐喊挥刀乱砍。魏军大受惊扰四散逃走,争着跑上浮桥;浮桥很快被压坏,有的跳进水中,相互踩踏。魏国的乐安郡太守桓嘉等同时阵亡,魏军当场死亡几万人。从前叛逃到魏国去的吴将韩综,当时担任魏军的先头部队指挥官,也被斩杀。俘获的车辆、牛、马、驴、骡等每种的数目都有几千,军用物资和器械堆积如山,诸葛恪整理队伍凯旋而归。
朝廷晋封诸葛恪阳都侯,加任荆州、扬州的州牧,指挥京城内外的一切军队;又赏赐黄金一百斤、骏马二百匹、锦和布各一万匹。诸葛恪因此有了轻敌之心。
由于十二月的大捷,在第二年的春天,他又想要出动大军攻魏。各位大臣认为军队多次出动非常疲劳,异口同声劝阻他;他拒不听从。中散大夫蒋延有一次坚持进谏不止,诸葛恪让手下人把蒋延强行赶了出去。
诸葛恪为此专门写了一篇文章来开导大家,文章说:
天上没有两个太阳,地上没有两位帝王。帝王不力图兼并天下而想把基业永传后代,这是古往今来都没有的事。从前在战国时期,六国自恃兵强地广,互相可以救援;认为这样就足以世代进行国家的传承了,别人无法危害自己。于是放纵欲望,听从感情支配,害怕劳苦;使秦国逐渐得以壮大自己,结果都被秦国吞并:过去这段历史就是如此。近代的刘表在荆州,有兵马十万,财物粮食堆积如山;他没有趁曹操力量还微小的时候,与之全力竞争;而是坐视其逐渐强大,逐渐吞灭袁术、袁绍的势力。曹操把北方全都平定之后,亲自率领三十万人马杀向荆州;这时即使有满腹妙计的智者,也再不能给他出谋划策了。于是他的儿子,只好举手投降,成为被囚禁的俘虏。
凡是敌国想相互吞并,就好比仇人一心想除掉对方。有仇人而让其成长壮大,那么灾祸即便落不到自身,也将降临在后代人身上,对此不能不作深谋远虑啊。从前伍子胥就说过:“越国用十年时间来生育人口聚集物力,再用十年时间对人民进行教育训练;那么二十年之后,吴国的宫殿就会被彻底破坏而变成池沼了!”吴王夫差仗恃力量强大,听到这话并不重视;所以才杀了伍子胥而对越国毫不防备。一直到了临失败时才后悔不已,还来得及吗?越国比吴国小,尚且会给吴国带来大祸,何况是比你更强大的国家呢?
从前秦国只据有关西地区,还吞并了六国。而今曹贼割据了秦、赵、韩、魏、燕、齐等国的故地,也就是汉朝全国十三州中的九个州;这些地方都拥有强大的兵马,聚集了大批的人才。而今以魏贼与古代秦国相比,地盘要大几倍;以吴、蜀与古代六国相比,领土不及其一半。现在我们之所以还能与魏贼相抗衡,只不过因为曹操生前组建起的军队,到今天正好全部死光或退役;而后来出生的人又没有长大成为精壮士兵,正是敌人力量衰落弱小未能强盛的时候。加上司马懿此前诛杀了王凌,接着自己也死亡;他的儿子年幼弱小,而独自承担辅政的大任;虽然有一批足智多谋的人士,却未能得到任用。目前出兵讨伐,正是其厄运降临的时候。从前圣人说做事情要抓紧时机,指的正是今天的情形。如果顺着众人的心情,抱着苟安一时的打算,认为凭借长江天险就能使吴国世代传承;而不考虑魏国的前后状况,因为它今天的衰弱就轻视它今后的力量:这真是使我长叹不已。
自古以来,国家的强弱,主要由人口的生育情况决定,而今敌人的民众,每年每月都在繁衍增长;只不过因为年龄还小,不能投入使用罢了。如果再过十多年,敌人的兵马数量必定成倍增加;而我国各处可以提供精壮兵丁的地方,兵丁都已抽调一空,只有眼下这批现有军队可以用来决定大事。假使不及早使用现有军队,让他们端坐到老;那么再过十多年,现有军队就会因年老而减员一半左右,而现有的士兵子弟,也就是今后能充军者,数量又少得不值一提。敌人的士兵数目增大一倍,而我们的士兵却减少一半;那时即便让伊尹、管仲来谋划攻取曹贼,也不可能把对方怎么样啊!
如今一些缺乏长远考虑的人,必定会认为我想得太远不切实际。祸难没有到来而预先忧虑,众人确实会觉得我想得太远不切实际。到了大难临头,然后才恐惧得叩头不止;这时虽有满腹计策的智多星,也出不了什么好主意。这种情况是古今的通病,不单现今才是如此。从前吴国开始时也认为伍子胥想得太远不切实际,所以灾难来到而无法挽救。刘表未能考虑到十年之后的情形,故而没能给子孙留下什么基业。而今我诸葛恪连备位充数的才能都没有,却担任了大吴的太傅、大将军,像从前的萧望之、霍光那样辅佐幼主执掌朝政;如果也和大家的想法相同,思虑不长远;未能趁今天的好时机为国家开拓疆域,转眼之间就到年老,而仇敌力量却更加强大;到那时哪怕是刎颈谢罪,难道还能有所补救吗?
现在听说众人当中有的认为百姓还贫困,力主暂时让他们休息;这种看法并不知道为百姓考虑防止大危险,而只是为他们的小劳累而吝惜。从前汉高祖已经有幸占有三秦地区,他为什么不封锁关隘扼守险要之地,好生自我娱乐一番?却要倾尽全力出兵进攻西楚霸王项羽,使得自己全身伤痕累累;铠甲头盔中长满虱子,将士也厌倦困苦呢?难道他就甘愿让刀剑的锋刃伤害自己而忘掉了安宁的快乐吗?他是考虑到不可能与项羽长期共处啊!我每次看到荆邯劝说公孙述进取天下这一段史事,以及最近读到我叔父向朝廷陈述与曹贼竞争的表章,都不禁要喟然叹息!
早晚都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所考虑的就是以上这些问题;现在聊且写出我的愚见,送给诸君看一看。如果我哪天早晨突然去世,志向计划不能得到实现;那么我就想让后来的人知道我所忧心的是什么,从而引起他们的深思。
众人都认为诸葛恪这篇议论,是硬要为自己的出兵行动找些理由,但是没有人敢反驳他。
丹杨郡太守聂友素来与诸葛恪关系友善,这时写信劝谏他说:“先皇帝本来也有在东兴筑堤的计划,因故未能实施。而今您辅佐大业,完成先皇帝的遗志筑成大堤;而敌人自己从远方来送死,我军将士凭借您的威风德泽,献身效命:一下子建立了非同寻常的大功劳,这岂不是宗庙神灵和天下民众的福分吗!现今最好暂且按兵不动养精蓄锐,观察到敌人的破绽再出动。现在您要想乘战胜之势,再度大举出兵;从时机上看还不行,但您可能听任自己强烈愿望的支配:我私下很为之不安。”
诸葛恪在上面自己这篇言论的后面写下几句话,作为书信回答聂友说:“足下您虽然在来信中说了一些很自然的道理,但是还没有看到大趋势。熟读我这篇议论,就能够开窍醒悟了!”于是诸葛恪违背众人的意愿出兵,大规模调集了各州郡的二十万大军;百姓普遍骚动,他开始失去人心了。
诸葛恪的本意是想进军淮南,驱兵掠取那里的曹魏百姓。而众将中有的人反对说:“如今我们领兵深入,边境上的居民,必定要一起逃往远方;恐怕士兵劳累不堪而俘获的百姓却很少,不如只围攻合肥新城。新城陷入困境,魏军必定派兵来救;救兵来到时再打他们的主意,才会大有收获。”
诸葛恪听从了这一计划,掉转头来围攻合肥新城。不料连月发起围困猛攻,城池都未能攻克。士兵极度疲劳,又是暑热天,大量喝生水,结果腹泻和脚气两种疾病流行,病倒一大半,遍地躺满死者和伤员。各营的官员每天报告病情的很多,诸葛恪认为他们是在欺骗自己,发怒要处死他们:从此没有人敢再说出真实情况。
诸葛恪内心已觉察到自己失算,但又以不能攻下城池为耻辱,因而大发脾气。将军朱异有所非议,他立刻剥夺了朱异的兵权。都尉蔡林多次陈述军事计策,诸葛恪拒不采用,气得蔡林扬鞭策马跑去投奔魏军。魏国知道吴军将士既疲劳又有疾病流行后,又调救兵向前推进。到这时诸葛恪只好引军撤退,士兵带伤的生病的,一路上不断牵着拖着;有的倒在坑里沟里再也起不来,有的则被敌军俘获了去;幸存的和死去的人都愤恨悲哀,上面的官和下面的兵一同唉声叹气:面对这一切诸葛恪却神色安然如常。
他撤回后在长江边停留了一个月,还打算在浔阳县开垦田地;这时朝廷相继发出诏书召他回朝,他这才慢慢回军。从此众人失望,怨恨和轻蔑随之产生。秋八月大军回到京城。诸葛恪摆开卫队在仪仗队的引导下,进入自己的府邸。他立即召来中书令孙嘿,厉声喝问道:“你们怎么敢多次乱为陛下撰写诏书催我回京!”孙嘿惶恐告辞,借病离职回家。
诸葛恪又宣布自己出征之后,尚书台选曹奏请皇帝批准而任命的县令、县长和其他职官,一律停职另外任命;他有意显示自己的威严,追究很多人的罪责。凡是要去进见他的人,无不胆战心惊。他又把幼帝孙亮身边的宫廷卫队全部更换,改用他亲近的人。还下达指令要大军作好出发准备,想改而向魏国的青州、徐州方向进军。
侍中兼武卫将军孙峻,借民众对诸葛恪有很多怨恨,朝廷官员都顾忌他,就诬陷诸葛恪想造反。并且与孙亮密谋,在宫中设置酒宴慰劳诸葛恪。诸葛恪要进宫见皇帝的头天夜晚,精神扰动不安,通夜不眠。天亮后将要洗漱,又闻到水有血腥气味;侍者给他穿衣,他觉得衣服也有同样的气味。诸葛恪很感奇怪,吩咐下人换水换衣,依旧有当初那股气味;他的心情变得郁郁不乐。做好动身准备后,他走出家门,他喂的狗突然跑上来咬住他的衣裳。他说:“狗也不想让我出门么?”便回房坐下。
一会儿他再起身,那条狗又来咬住他的衣裳。他让随从把狗赶走后,出门上车走了。当初,诸葛恪准备出征淮南,突然有一个身穿丧服的带孝男子进入他的内室。侍从赶忙向他报告,诸葛恪命令把这人带出去查问,这人说:“我自己也不知不觉就走进来了。”当时诸葛恪的府邸内外都有严密的警卫队防守,也都没有发觉有外人进入,众人很觉得奇怪。出征之后,诸葛恪官署中办公的厅堂正梁,突然从中间断裂。他从合肥新城撤出大军后曾在东兴停留,有一道白虹出现在他的坐船上空;他回到建业去拜祭孙权的陵墓,又有白虹围绕在他所乘的车辆四周。
诸葛恪将要进宫拜见幼帝孙亮,乘车到达皇宫大门口时停下。这时孙峻已经把伏兵隐藏在殿堂的帷幔后面,他怕诸葛恪到时候不进来,事情就会暴露;于是亲自出宫去见诸葛恪说:“使君您如果贵体不舒服,自然可以等以后再说;我可以进去向圣上报告一切。”他想以此试探诸葛恪的反应。诸葛恪立即说:“我会自己勉力进去。”这时散骑常侍张约、朱恩等,悄悄塞给诸葛恪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今天宫内的一切布置异乎寻常,怀疑有其他原因!”诸葛恪看了纸条后立即离开皇宫回去。还没有走出路上的阙门,就碰见了太常滕胤。诸葛恪对他说:“我突然肚子痛,不能够进宫。”滕胤不知道孙峻有阴谋,对诸葛恪说:“您自从回到京城后,还没有进宫拜见;今天皇上摆设酒宴请您,您又已经到达宫门,最好还是勉力进去吧。”诸葛恪踌躇一会儿又掉头回来,并且特别佩带宝剑穿着鞋子进入殿堂。他向孙亮表示谢意后,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这时侍者为他斟上酒,他心存怀疑而不喝。孙峻这时对他说:“使君的病没有完全痊愈,应当有经常服用的药酒带在身边,可以自行取来饮用。”诸葛恪听了大为放心,于是单独饮自己带来的酒。
喝了几巡酒之后,孙亮进了内室。孙峻起身说是上厕所,他在隐蔽处脱掉长袍,身穿短衣。出来之后大声叫道:“圣上有诏命令逮捕诸葛恪!”诸葛恪大吃一惊连忙站起,宝剑还未拔出,而孙峻手中的利刀已经接连砍下。张约从旁边赶过来杀孙峻,却只砍伤其左手。孙峻回手一刀砍去,正好砍断张约的右臂。这时宫廷卫队都跑进殿堂,孙峻说:“要诛杀的人只是诸葛恪,现今他已经死了。”他命令卫士们把刀剑放回鞘中,然后清除地面的尸体和血污重新摆酒畅饮。
在此之前,建业城中有童谣唱道:“诸葛恪,你太弱!芦苇做单衣,竹篾当钩落,哪里找你成子閤。”所谓成子閤,它暗含的反切读音就是石子冈。建业城南有一处长长的丘陵,名叫石子冈,建业的居民多依傍石子冈埋葬死者。至于钩落,是一种有装饰的皮腰带,当时人称为钩落带。结果诸葛恪的尸体真是用芦苇席包裹而用竹篾捆束腰部,然后丢到了石子冈。
诸葛恪的长子诸葛绰,曾任骑都尉。因为和鲁王孙霸交往勾结,孙权让人把他交给诸葛恪,要诸葛恪再对他进行教诲:而诸葛恪则用鸩酒将其毒死。
次子诸葛竦,担任长水校尉;小儿子诸葛建,担任步兵校尉;诸葛竦两兄弟听说诸葛恪被杀,用车载上母亲慌忙从京城向北逃走。孙峻派骑兵指挥官刘承,在白都把诸葛竦追上斩杀。诸葛建得以渡过长江,想往北投奔魏国;走出几十里,被追兵赶上杀死。诸葛恪的外甥都乡侯张震,以及散骑常侍朱恩等,都被诛灭了三族。
当初,诸葛竦多次劝谏父亲,诸葛恪拒不听从,他因此经常担忧会有灾祸。
诸葛恪父子死后,临淮郡人臧均上表朝廷,请求收葬他们的尸体说:
为臣听说雷鸣电闪,不会持续一个早晨;狂风大作,很少刮一整天;然而在此之后依然会出现云雨,以滋润万物。这说明天地显威,也不会持续一天以上;帝王震怒,同样不宜把情绪发泄无余。为臣因为疯狂愚笨,不知道忌讳;所以敢于冒着家破人亡的大罪,在这政治风雨来临的时候插进来进言。
回想已故太傅诸葛恪,得以继承乃祖乃父留传下来的事业;他的伯父叔父等人遭遇汉末动乱,天下鼎立,家族分别托身在吴、蜀、魏三方:都忠诚勤恳,能够为振兴政治作出贡献。到了诸葛恪这一代,生长在大吴皇朝,受到圣明教化的熏陶哺育;取得了美好的名声,为国家服务二三十年。当初坏心肠还没有出现,所以先皇帝才委托给他从前伊尹、周公曾经承担过的重任,让他处理朝廷的各项机要公务。诸葛恪生性刚愎,夸耀自己欺凌他人;不恭恭敬敬守护朝廷大权,安定国内;反而大兴工程出兵作战,不满一年就出兵三次;耗尽士兵百姓的力量,用光国家仓库的储存,专断国法,废除改变政策由随自己的心意;借助刑罚逼迫众人,大小官员都吓得不敢出气。侍中、武卫将军、都乡侯,与他一同接受先皇帝临终的嘱托,看到他的奸恶暴虐,真是日甚一日;害怕他会动摇天下,危害国家。所以才奋起发出威风和怒火,精诚上达青天;计划和考虑比神灵还提前一步,智慧和勇敢强过荆轲、聂政一百倍;亲自提着利刀,把诸葛恪斩杀于殿堂;功勋超越朱虚侯刘章,也胜过了东牟侯刘兴居。国家的最大祸害,一下子就被彻底清除;当使者拿着诸葛恪的人头骑马驰去向人们展示的时候,全军将士欢呼雀跃;日月因此增加光彩,社会秩序平稳安定。这确实是宗庙神灵保佑的结果,上天和人民共同心愿的证明啊。
如今诸葛恪父子三颗头颅,已经在市场上悬挂了多日;前来观看的人超过几万人,痛骂的声音形成阵风。国家的大刑,没有人不受震动;老人和儿童,全都看到了诸葛恪的下场。但是,人的感情对于各种事物的反应,总是乐尽而哀生。人们看到诸葛恪的尊贵兴盛,世间无人能比,身任辅政大臣经历了两三年;而今被诛灭之后,其下场与被猎杀的禽兽没什么两样。他们看了之后感情转向反面,能不黯然悲伤么!而且已经死了的人,尸体与土壤合一;随便他人凿挖砍刺,也算是受到最大限度的惩罚了。但愿圣明的朝廷能效法天地,发怒不超过十天。让诸葛恪的同乡或者过去下属的官员百姓,用士兵的衣服收殓他们父子的尸体,并恩赐三寸厚的薄板棺材。从前项羽的遗体接受殡葬的赏赐,韩信的尸骨得到收殓的恩典:这都是使汉高祖获取到神圣英明这种声誉的事情。希望陛下重视古代三皇对死者的仁慈,显示哀怜之心;让国家的德泽能施加在因罪被处死的犯人尸骸上,再一次承受没有终结的恩赐。以此显扬美名于远方,阻止人们作恶而勉励他们向善,这种气度难道不宏大吗!
从前栾布违犯汉高祖的命令去祭奠彭越的遗体,为臣暗自愤恨他不先请示主上批准,放纵感情而独自享有美名;他没有被诛杀,实在算是幸运啊。现今为臣不敢公开宣扬自己愚昧的意见,以便显露出陛下的恩德;谨跪拜呈上亲手写的表章,冒昧陈述报告,请求圣明朝廷哀怜详察。
于是孙亮、孙峻听从诸葛恪过去的部下收敛安葬他,这些人在石子冈去寻找其遗体而后安埋。
在起初,诸葛恪狼狈退军回来。曾经规劝过他的聂友知道他将大祸临头,写信给滕胤说:“人在势力强盛的时候,真是高山大河都可以举起来;而一旦衰弱,别人表现出的情态就多种多样了。说起来好不令人悲叹啊!”
诸葛恪被诛杀后,孙峻疑忌聂友,想让他到边远的郁林郡当太守;聂友忧虑发病而去世。聂友,字文悌,是豫章郡人。
滕胤,字承嗣,北海国剧县人。他的伯父滕耽,父亲滕胄,与扬州刺史刘繇既是同州老乡又是世交;因为社会动乱,所以南渡长江前去依靠刘繇。
孙权当了车骑将军,任命滕耽为将军府的右司马,他为人以宽厚著称。早死,没有儿子。滕胄善于写文章,孙权以宾客的礼节对待他;军政方面的文书函件,常常让他增删文句修饰辞藻。也不幸早死。
孙权当了吴王,追思过去与滕家的旧谊,封滕胤为都亭侯。滕胤年轻时就坚守节操,容貌英俊,风度翩翩。他二十岁左右娶公主为妻。三十岁时,他初次出外做官就担任了丹杨郡太守。又转任吴郡、会稽郡太守,所到之处都受到人们的称赞。
太元元年(公元 251),孙权卧病。滕胤进京朝见,被留在朝廷任太常,与诸葛恪等一起接受孙权遗诏辅佐政事。
孙亮即位为帝,滕胤加任卫将军。
诸葛恪要出动全部兵力进攻魏国,滕胤劝谏说:“您在先皇帝去世而当今圣上继位的时候,接受重托像伊尹、霍光那样辅佐幼主。在内能安定朝廷,在外能摧垮强敌;名声传扬海内,天下人民无不受到震动。万众的心愿,都希望仰仗您而得到休息。现今您想在民众刚刚服完一场大劳役之后,再度兴兵出征;民众疲惫,实力大减,而远方守卫本土的魏军又有防备。如果攻城攻不下,在野外围取民众又没什么收获,这不是丧失了前面的功劳而招致后来的责备么?不如脱下铠甲让军队休息,观察到敌方的破绽之后再出动。而且用兵作战是一件大事,要依靠众人才能成功;众人如果不乐意,您一个人能往哪里去呢?”诸葛恪说:“那些说不能出兵的诸君,都是看不清楚计算,只想待着不动苟且偷安的人。而您作为我的亲家现在也以他们的话为然,我还指望谁呢?魏主曹芳愚昧弱小,朝廷政事在权臣的家中决定;他们的臣僚百姓,确实有背离之心。而今我凭借国家的实力,大胜的威风,往哪里进攻不能取胜啊!”
于是诸葛恪让滕胤担任京城驻军的指挥官,负责处理自己出征后的留守事务。滕胤白天接待宾客,夜晚批阅文书,有时通宵工作没时间睡眠。
孙峻,字子远,是孙坚弟弟孙静的曾孙。孙静的儿子是孙暠。孙暠的儿子孙恭,任散骑侍郎。孙峻是孙恭的儿子。
他从年轻时起就擅长射箭骑马,为人精干果敢,胆大而有决断。孙权末年,他转任武卫都尉,又任侍中。孙权临死前,他也一起接受遗诏辅佐政事,兼任武卫将军,依旧负责宫廷的警卫,又封都乡侯。
他诛杀诸葛恪后,升任丞相、大将军,指挥京城内外一切军队,被授予节杖,晋封富春侯。滕胤因为自己是诸葛恪儿子诸葛竦的岳父,请求辞职,孙峻说:“从前鲧有罪被杀,他的儿子大禹并没有受牵连,滕侯您为什么要辞职呢?”孙峻与滕胤虽然心里并不融洽,然而在外表上仍然加以宽容;所以又晋封滕胤为高密侯,依旧一起共事。
孙峻素来没有什么大名声,执政后表现得骄傲自夸,阴险嫉妒,用刑诛杀很多人,百姓悲愁不已。他又奸淫宫女,还与孙权的大女儿鲁班公主私通。
五凤元年(公元 254),吴侯孙英谋杀孙峻;事情泄露后孙英自杀。
五凤二年(公元 255),魏将毌丘俭、文钦带领部下反叛,与魏国军队在乐嘉激战。孙峻率领骠骑将军吕据、左将军留赞袭击寿春;碰上文钦失败投降吴国,大军撤回。
这一年,蜀国派使者前来访问,将军孙仪、张怡、林恂等人想借参加会见的机会杀死孙峻。消息走漏后,孙仪等人自杀,在这一事件中死亡的有几十人,其中有鲁班公主的妹妹鲁育公主。
孙峻想修复广陵的城池,朝廷大臣知道这里不能修城池,却因为畏惧他而无人敢说话。唯有滕胤站出来劝阻,孙峻不听;结果修筑城池的工程未能完成。
第二年,文钦劝孙峻进攻魏国。孙峻命令文钦与骠骑将军吕据、车骑将军刘纂、镇南将军朱异、前将军唐咨等,从江都进入淮河、泗水流域,以攻取魏国的青、徐二州。孙峻与滕胤一起到达石头城,为众将饯行。孙峻带领随从一百多人进入吕据的军营,看到吕据的军队阵容整齐。他心里很不喜欢,借口自己心口痛离开了。接下来他又梦见诸葛恪来刺杀他,于是恐惧发病而死。
他死的时候三十八岁,临终前他把后事托付给堂弟孙綝。
孙綝,字子通。他与孙峻同一个祖父。孙綝的父亲孙绰曾任安民都尉。孙綝开始时任偏将军。孙峻死后,升为侍中、武卫将军,指挥京城内外一切军队,代替他执掌朝政。
统兵在外的骠骑将军吕据听说后大怒,与各军的指挥官联名,共同上表推荐滕胤为丞相;孙綝改而任命滕胤为大司马,代替吕岱镇守武昌。吕据立即领着大队人马从前线赶回,派人回复滕胤,要一起废掉孙綝。孙綝得知消息,命堂兄孙宪,带兵到江都阻截吕据;同时让宫廷使者去向文钦、刘纂、唐咨等将下达指令,要他们合兵攻击吕据;然后再派侍中兼左将军华融、中书丞丁晏,去通知滕胤,说朝廷已派兵攻取吕据,并劝告滕胤应当赶快离京前往武昌。滕胤自认为大祸临头,于是拘留了华融、丁晏,布置军队自卫;又召来典军杨崇、将军孙咨,告诉他们孙綝要作乱,并强迫华融等人让他们写信反驳孙綝的作法。
孙綝根本不听这些话,立即上表章告发滕胤造反;许诺将军刘丞在事成后赏他的爵位,命令刘丞统领步兵、骑兵急攻滕胤。滕胤又威逼华融等人,要他们伪造皇帝诏书调集兵马。华融等人不从命,滕胤把他们全部杀死。到这时滕胤依然面不改色,谈笑如常。有人劝他:“赶快亲自带领人马赶到皇宫东面的苍龙门,宫廷卫队看到之后,必定都会离开孙綝前来投奔。”
此刻已是半夜,滕胤仗恃自己与吕据有预约,又对领兵杀向皇宫感到为难;所以只是向部下宣布原地坚守的指令,并说吕据的兵马已经赶到附近,部下将士都愿为他拼死效力,没有逃跑的。当时出现暴风,到了天亮,吕据却并没有到达。
而孙綝的兵马却大批会合,结果杀死滕胤和他手下的将士几十人,又诛灭了他的三族。孙綝升任大将军,被授予节杖,封永宁侯。他仗恃自己身份高贵,做了很多无礼的事。
当初,孙峻的堂弟孙宪参加了诛杀诸葛恪的密谋。孙峻厚待他,他官做到右将军,担任无难分队的军事指挥官,被授予节杖、伞盖,并负责评议九卿呈送的公文。而孙綝对待孙宪就不如孙峻优厚。孙宪大怒,与将军王惇密谋刺杀孙綝。孙綝察觉后处死王惇,孙宪只好服毒药自尽。
魏国的征东大将军诸葛诞占据寿春城叛变,坚守当地并请求投降吴国。吴国派文钦、唐咨、全端、全怿等将,统领三万人马赶去救援。这时魏军的镇南将军王基,正在挥兵包围寿春,文钦等将突破包围进入城中。魏国出动了京城内外的全部机动兵力共二十多万大军,把寿春城重重包围。吴国方面又派大将朱异指挥三万部队进驻安城,与文钦形成呼应的形势。魏国方面随即部署兖州刺史州泰到阳渊迎战朱异,朱异战败撤退;被州泰追击,死伤了二千人。
于是孙綝大规模征调兵力,亲自带领进驻镬里;再度命令朱异率将军丁奉、黎斐等共五万人马反攻,运载粮草物资的车队则留在都陆。朱异推进到黎浆扎营,派将军任度、张震等招募了六千名敢死队员,在营地西边六里处建造浮桥,夜晚渡过河去,修建半月形的营垒。结果被魏国的监军石苞和州泰击败,军队被迫退到高地上防守。朱异又用车身在队伍周围构成防护圈,逐渐往五木城推进。石苞、州泰发起猛攻,朱异失利撤回;而魏国的泰山郡太守胡烈,出动奇兵五千,使用诈术隐蔽自己的行军路线前往偷袭都陆,把朱异存放在那里的物资和粮食全部烧光。
孙綝给朱异三万兵马让他拼死作战,朱异不从命。孙綝在镬里将其斩首,另派自己的弟弟孙恩领兵前往救援寿春。这时诸葛诞已被消灭,大军只得撤回。
孙綝既不能救出诸葛诞,却反倒造成吴军士兵的大量伤亡,还自己杀死军中的名将:全军上下无不抱怨他。
孙綝因为新皇帝孙亮开始过问处理政事,对自己提出很多反驳和追问,心里非常害怕。所以他回到建业之后,称病不进宫朝见。在距皇宫较远的朱雀桥南端为自己新修住宅,派弟弟威远将军孙据,进皇宫的苍龙门担任宫廷警卫;其余三个弟弟,即武卫将军孙恩、偏将军孙幹、长水校尉孙闿,分别驻守在京城驻军的各个营地:想以此控制朝政,巩固自己的势力。
孙亮的内心对孙綝不满,于是追究鲁育公主被杀的经过,怒斥虎林战区的军事指挥官朱熊、建业城郊外驻军指挥官朱损这两兄弟,说他们不能在当时纠正孙峻。并命令丁奉到虎林处死朱熊,到郊外处死朱损。孙綝进宫劝谏而孙亮不听。孙亮就与鲁班公主、太常全尚、将军刘丞一起商议诛杀孙綝。孙亮的皇后全氏,是孙綝堂姐的女儿,把这一计划告诉了孙綝。孙綝当夜就出兵袭击全尚,又派弟弟孙恩把刘丞杀死在苍龙门外,最后挥兵包围皇宫。
孙綝命令光禄勋孟宗,前往宗庙禀告孙权神灵说要废黜孙亮,接着召集朝廷大臣宣布说:“少帝荒唐有病,做事昏乱,不可以处在帝位,承当宗庙的祭祀;已经禀告先皇帝将要废黜他。诸君如有不赞同的,发表不赞同的意见好了!”朝臣无不震恐,都说:“我们唯将军的命令是从!”孙綝马上派中书郎李崇,进宫去夺下孙亮的皇帝玉玺、绶带,把孙亮的罪状在全国各地颁布。尚书桓彝不肯在有关文件上签名,孙綝怒火中烧,将其处死。
担任典军的施正,劝说孙綝征召琅邪王孙休来京立为皇帝,孙綝听从了他的意见。派遣宗正卿孙楷,给孙休送去一封信,信中说:“我才能薄弱,被授予重要职务,不能很好辅导少帝。近几个月以来,少帝任意决定要做很多事情。亲近刘丞,迷恋美色;征调了大量官员百姓的女子,选取其中容貌姣好的留在宫中。又挑了十八岁以下的士兵子弟三千人,在皇宫的园林中进行军事训练;日夜不休,上上下下累得长吁短叹,到现在已经弄坏武器库房中五千多件矛、戟,简直把这当作游戏的器具。朱据是先皇帝的老部下,他的儿子朱熊、朱损都继承父亲的基业,以忠义为立身的根本;此前小公主鲁育被杀,完全是大公主鲁班所造成的;少帝不去精心考察事情的经过,立即诛杀了朱熊、朱损二人。无论如何劝谏也不被他采用,各个下属无不侧身叹息。少帝在宫中制造了三百多艘小船,用金、银作装饰,工匠做活日夜不停。太常全尚,世代承受国家恩典;不能监督全氏宗亲,结果全端等人竟然丢下城池去投奔魏国。全尚的地位非常重要,却从来没有向少帝劝谏哪怕一句话;反而与敌人往来,派人传送国家的秘密,我担心他一定会危害国家。推察过去的典章制度,时运已经聚在大王您的身上。所以我们自行决定在本月二十七日,擒获全尚,斩杀刘丞;废黜少帝为会稽王。并派孙楷前来恭迎大王,现今朝廷百官仰慕您,站在路旁恭候您到来。”
孙綝命令将军孙耽,护送孙亮到自己的封国会稽郡;又把全尚流放到零陵郡;把公主鲁班移居到豫章郡。
孙綝的心中更加自满,甚至欺侮轻视民间信仰的神灵,烧毁朱雀桥头的伍子胥庙;又破坏佛教寺院,杀死僧侣。
孙休即位为帝之后,孙綝自称“草莽臣”,到皇宫门口呈上奏章说:“为臣跪着反省自己,本来不是承当国家重任的人才;只是借助宗族亲属关系,得以忝居臣僚中的最高官位;由于缺乏办事经验而屡有工作失误,罪责显露;我检查罪责回想过失,日夜忧虑恐惧。为臣听说天命没有一定,它只属于有德的君主;所以周幽王、厉王失去法度,周宣王来使王朝中兴。而今陛下以圣明的品德,继承帝位;应当得到良好的辅佐,以振兴大业;即使是唐尧在位的兴盛时代,他也要访求稷、契之类的贤才,以配合君主英明神圣的品德。古人曾有这样的话:‘能够贡献力量才到官员行列中就任职务,不能够贡献力量就停止当官。’为臣虽然尽量施展自己的力量,依然对政事没有帮助;谨上交官印、绶带、节杖、黄钺,然后退回田野民间,以便为贤才让路。”
孙休立即请他进宫会见加以安慰劝导。又下达诏书说:“朕没有德泽,充当藩王在外地镇守。碰到这样一种机遇,公卿百官,把目光注视到朕的身上,让朕来承当宗庙的祭祀。朕因此茫然不知所措,就好比涉进深渊踏上薄冰一样感到畏惧。大将军的忠诚智谋从内心发出,扶持和稳定倾危的朝廷;使国家重新恢复平安和康宁,功勋卓著。从前汉宣帝即位,选立他的辅政大臣霍光得到极度的尊重和显耀;褒扬和奖赏有德有功的人,是古今通行的道理。现在任命大将军为丞相、荆州牧,封地增加到五个县。孙恩任御史大夫、卫将军;孙据任右将军:都封为县侯。孙幹任杂号将军,封为亭侯。孙闿也封为亭侯。”
孙綝一家出了五个侯爵,而且都统领京城禁卫军,权力左右了君主:这在吴国朝臣当中是前所未有的事。
孙綝献上牛、酒去朝见孙休,孙休不接受他的礼物。孙綝带着这些东西又去见左将军张布。在酒酣耳热之际,孙綝口出怨言说:“当初废黜少帝的时候,很多人都劝我自己当皇帝。我因为当今的陛下贤明,所以才迎接他入京,陛下不靠我根本当不成皇帝。现今我献上礼物却遭到拒绝,这说明我与一般臣僚并没有什么不同;我应当另打主意啊!”
张布把这些话报告孙休,孙休暗中怀恨;但又怕孙綝真有什么变化,所以多次给他赏赐。又让孙恩加任侍中,与孙綝分着审阅机要文书。有人告发孙綝心怀怨恨侮辱皇上,想打主意造反,孙休把告发者捆上交给孙綝处理,孙綝将其杀死,从此他心存恐惧,通过孟宗向孙休请求出京城到上游的武昌驻守。孙休表示同意,并下达指令:孙綝所指挥的京城禁卫军大营精兵一万多人,全部作好出发准备随孙綝到武昌;他请求得到的中央武器库所存兵器,全部都发给他。
这时将军魏邈劝孙休,说:“孙綝出居外地,必定会有异常举动!”同时武卫营中一名叫做施朔的士兵又告发“孙綝有想造反的征兆”。孙休秘密询问张布如何对付,张布与丁奉策划在朝廷聚会上杀死孙綝。
永安元年(公元 258)十二月初七日丁卯,建业城中突然出现谣言,说“明天朝廷中的聚会将有不测事变发生”,孙綝听说后,心里很不高兴。当天夜里突然狂风大作,吹倒树木扬起尘沙,孙綝更加恐惧。
初八日戊辰是冬天大祭的日子,群臣都到皇宫的大殿聚会,孙綝称病不去。孙休硬要请他参加,先后派了十多批使者来催促;他不得已,准备进宫。部下都来劝阻他。孙綝说:“皇上多次来请,不好推辞。你们可以预先调集军队,让府邸中起火,借此我就可以很快回来。”交代完后孙綝进入皇宫,接着府邸中火起。孙綝请求出去回家,孙休说:“外面的士兵很多,不必劳烦丞相亲自去啊!”孙綝起身离席,丁奉、张布向左右使眼色,让他们上前把孙綝绑了。孙綝赶紧跪下向孙休叩头说:“我愿意被流放到交州!”孙休说:“那你为什么不把滕胤、吕据流放到交州而要杀他们呢!”孙綝赶忙又说:“我愿意被罚为官府的奴隶!”孙休也说:“那你为什么不把滕胤、吕据罚为官府的奴隶呢!”随即吩咐把孙綝推出斩首。又派人提着孙綝的头颅向其部下宣布诏令说:“所有与孙綝同谋的人全部赦免!”当场放下武器投诚的就有五千人。孙綝的弟弟孙闿乘船准备北渡长江投降魏国,被追兵杀死。孙休下令诛杀孙綝的三族。
孙休又派人挖掘孙峻的墓打开棺材,取出殉葬的官印、绶带,然后把孙峻棺材木板的厚度砍薄再埋掉:原因在于他杀了鲁育公主。
孙綝死的时候二十八岁。孙休耻于与孙峻、孙綝同族,特别下令从宗族亲属记录名册中把两人的登记纸页去除,平常提到时只称之为故峻、故綝。
孙休又下诏说:“诸葛恪、滕胤、吕据,都并无罪过而被故峻、故綝兄弟冤枉杀害,令人痛心!赶快把他们都改葬,分别祭奠。凡是因为受诸葛恪等人事情的牵连而被流放到远方的,一律召回。”
濮阳兴,字子元,陈留郡人。他的父亲濮阳逸,在汉朝末年到江东避乱,官做到长沙郡太守。濮阳兴在年轻时就有优秀人士的美名。孙权时被任命为上虞县令,逐渐升到尚书左曹。曾以五官中郎将的身份出使蜀国;回来后,担任会稽郡太守。
当时琅邪王孙休住在会稽,濮阳兴与他结下很深的关系。孙休即位为帝,征召濮阳兴进京担任太常、卫将军,负责评议军政文书,封为外黄侯。永安三年(公元 260),都尉严密建议开垦丹杨郡的湖滩为农田,修建浦里塘。孙休下诏召集百官商议,都认为“这项工程花费人工太大,而农田不能保证能建成”,唯独濮阳兴认为可以成功。于是调集军队、民工进行修建,在工程材料和劳务工资方面花掉的费用难以计算;士兵不断死亡,有的为了逃避苦役甚至自残或自杀:百姓怨声大起。
濮阳兴升任丞相,与孙休的宠臣左将军张布,内外勾结,国内人士对他深为失望。
永安七年(公元 264)七月,孙休去世。左典军万彧,素来与乌程侯孙皓友善,就对濮阳兴、张布进行劝说;于是濮阳兴、张布听从万彧的话,废黜了孙休的嫡长子改而迎立孙皓。
孙皓登上帝位,让濮阳兴加任侍中,兼青州牧。不久万彧又向孙皓进谗言,说濮阳兴、张布后悔从前改立孙皓。十一月初一日百官入宫朝见,孙皓借机逮捕了濮阳兴、张布二人,把他们流放到广州;在中途又派人追上杀死他们,还灭了他们的三族。
评论说:诸葛恪的才思气魄,从政的能力与谋略,都受到国内人士的称赞。但是一个人如果既骄傲又吝啬,即使像周公那样才能美妙,总体看起来也就很差劲了,何况是诸葛恪?总是夸耀自己欺凌别人,能够不失败么?假若他自己能做到在他与陆逊和弟弟诸葛融信中所谈到的那些要求,那么就不会有悔恨,更不消说罪过与祸殃了!滕胤勉励自己培养君子的节操,循规蹈矩;不过他在孙峻专政时依然保有富贵,这就必定要遭遇危险了。孙峻、孙綝是凶恶小子而且骄傲自满,确实没有评论的价值。濮阳兴身为辅政的宰相,不在治国大事上费心考虑;却附同张布的邪恶,采纳万彧的坏主意:他受到诛灭可以说是活该如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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