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回忆童年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性格和爱好。那么,它们是如何形成的呢?有时候,这些性格、爱好看起来像是从祖先那里遗传下来的,然而如果你想再深一步探究它们来源于何处,就会变得非常困难。

        比如说,有个牧童没事的时候把数石子当做一种消遣,多年后他可能会成为数学家或者教授。还有一个孩子,当他的同龄人都在玩闹的时候,他却整日沉浸在幻想的一种乐器声中,久而久之,居然能听到一首合奏的曲子。可见,这个孩子是十分有音乐天赋的,可能是一位音乐天才。第三个孩子年龄很小,以至于吃饭的时候,还会把果酱涂到脸上。小小年龄的他却喜欢雕塑黏土,他会把这些黏土制作成各种各样的模型,这些形式各异的模型非常精致。有可能的话,这个孩子将来会成为一名雕刻大师。

        我讲这些的目地只是想让大家给我一个机会,允许我介绍一下我自己和我从事的研究。

        在我很小很小的时候,我就喜欢观察植物和昆虫,我觉得自己有一种天生的与自然界事物亲近的感觉。如果你认为这些都是遗传自我的祖先,那就大错特错了。因为他们都是只关心自己的牛和羊的乡下人,他们都没有接受过教育,除了自己的牲畜以外更是一无所知。祖父辈中倒是出过一个读书的,可惜连字母的拼法都让人不敢恭维。我也没接受过什么专业的训练,没有指导、没有老师,就连能看的书都少得可怜。可是,尽管如此,我还是执著地进行着我的研究,我的目标就是有朝一日在昆虫研究的历史上,能够留下自己的一页。

        当我还是一个不懂事的孩子的时候,那时很小,还记得当时刚刚开始学习字母拼写,我就开始尝试探索大自然。对于自己当时的勇气和决心,我至今还感到十分骄傲。

        第一次去寻找鸟巢和采集野菌是一次非常难忘的经历。当时的情景至今我还很清楚地记得,当时那种高兴的心情自然也没有忘记。

        我家附近有一座山,山顶上有一片树林,这片树林一直吸引着我,我一直希望有机会到那里去看个究竟。有一天,我决定去攀登这座山。在此之前,我经常透过家里的小窗户去看这片树林,平时这些树木会直立着刺向天空,风起时便会左右摇摆,如果是下雪天,便会被积雪压弯了腰。

        我的腿很短,加上山上的草坡像屋顶一样陡,这让我的速度十分缓慢。忽然,我发现脚下有一只小鸟,十分可爱。这只鸟平时可能藏在大石头后面,我边这样猜想着,边去大石头后面寻找鸟巢。果然,不一会儿我就在一个大石头后面发现了一个鸟巢。更让我惊喜的是,在羽毛和干草做成的鸟巢里面竟然还有六个蛋。这六个蛋并排在鸟巢中,每一个都十分光亮,纯蓝色的外壳是那样的美丽。在以后的岁月里,小鸟还多次给我带来快乐。这一次找到鸟巢、发现鸟蛋是其中第一次。我伏在地上认真地观察着它们,简直高兴极了。

        这时候,母鸟在旁边石头上飞来飞去,一边扑棱着翅膀,一边发出“塔克!塔克!”的叫声,显得十分焦急、不安。以我当时的年龄还不能明白它为什么这么痛苦。怎样处理这些鸟蛋呢?我决定先拿回去一只当纪念品,至于剩下的那些,等过两周它们孵出了小鸟,趁着小鸟还不会飞的时候再来将它们取走。我两手小心翼翼地托着这个鸟蛋往家走,在路上碰到了一位牧师。

        “呵!这是萨克锡柯拉的蛋!你是从哪里捡到的?”他问我。

        我把这个鸟蛋的来历告诉了他,还告诉他:“其余的那些鸟蛋我也会拿走,不过得等到那些蛋孵化出小鸟的时候。”

        “孩子,不许那样做!那样太残忍了。”牧师大声叫道“你抢走了它的孩子,母鸟会多么伤心。你向我保证,以后不再去碰那个鸟巢了,你要做一个好孩子。”

        牧师的话让我明白,偷鸟蛋是残忍的事情。还有,就是动物同人一样,也有自己的名字。“那么,这些在森林里、草原上的动物朋友都叫什么名字呢?萨克锡柯拉又是什么意思呢?”我在心里问自己。直到几年后,我才知道萨克锡柯拉是“岩石中的居住者”的意思。那种下蓝色蛋的鸟被称做石鸟。

        在我们村子西面的斜坡上,有一片小果园,里面种的大多是苹果和李子,眼下快要收获了。一座座的果园之间都是用矮墙隔着,墙上长满了地衣和苔藓。一条小溪流过坡下,小溪非常窄,当时的我从任何一个地方都能跨过去,即使是稍微宽点儿的地方,也可以踩着露在外面的大石头过去。母亲们都会担心自己的孩子去河里玩,因为那里太危险。但是这里不会,最深的地方也不过到膝盖而已。尽管我日后见过不少大江大河,还有无边的大海,但是我的记忆深处只有这条小溪不能忘怀,它是那样的清澈、那样的安详。

        有一位磨坊主觉得这条小溪白白流掉了非常可惜,打起了它的主意。它挖了一条渠道,借着地势,将小溪中的一部分水导向事先挖好的水池。水池中的水积攒多了以后,便可以推动磨轮,帮助磨坊工作。水池由于是修在坡上,所以一边高,一边低,四周都修有拦水墙。

        我一直想看看这个水池的内部,无奈拦水墙太高,根本看不到。有一天,我和一个小伙伴合作,骑在他的肩上,踉踉跄跄地看到了墙里。里面是一潭死水,漂浮着各种杂物,还有一种表皮黑黄相间的怪物,当时我还以为它是龙和蛇的孩子呢,后来我才知道它的名字叫蝾螈。这种动物当时让我想起了大人口中吓唬小孩的妖怪,于是赶紧从墙上下来,不再对那个水池抱有好奇心。匆匆忙忙中还蹭了一脸的苔藓。

        从蓄水池中流出的水又汇成一条小溪,朝坡下流去。这条小溪在途中还会分出三四条支流,在分岔口的地方,总是长着一些桤木和梣木。这些树的树干都有所倾斜,枝叶交织在一起,搭起了一个个天然的凉篷。这些树的树根大都暴露在外,七扭八歪地像是围起了一处门厅。走进这个门厅里面是幽暗的曲径,曲曲折折地不知通向哪里。若是这些树根盘在水面上,便会形成一处水上隐蔽所。阳光投到这座隐蔽所门前的水面上,形成一个个的圆点,这些圆点被水波轻轻地晃动着。

        在门厅内的水中停着一群鱼。为了不惊扰它们,我们放慢脚步,趴在地上仔细观察它们。它们的脖子都是鲜红色的。脖子前面的鱼鳃大口地张合着,就像是在吐掉漱口的水。这群鱼紧紧地挨在一起,头冲着水流过来的方向,原地不动,只有鱼鳍和尾巴在轻轻地抖动着。一片树叶晃晃悠悠地飘落在水面上,水中的鱼一下子全部散去了,拨开树叶,已经不见了踪影。

        有一小片山毛榉矗立在不远处,它们的树干光溜溜的非常挺拔,看上去干净利落。树冠上停留着几只乌鸦,吱吱哇哇地一刻也不住声,像是在争论着什么,偶尔清理一下羽毛,将那些老去的羽毛拔下来,扔到地面上,给过几天要长出来了的新羽毛腾出地方。

        树下铺满了苔藓,软软的就像地毯。刚走上去我就发现了一个蘑菇,它上面伞状的冠还没有打开,这个看上去就像是一个鸡蛋。这是我人生中采到的第一个蘑菇,把它拿在手中翻来覆去地看。当时的我既兴奋又好奇。正是这种好奇心,使我有了观察动植物的欲望。

        当时青苔上还有许多别的种类的野菌。它们形状不一,颜色各异,有小铃铛形状的,有灯泡形状的,还有茶杯形状的。有的破了会流出牛奶一样的液体,像是在流泪一样,有的如果被踩到就会变成蓝色。这里面有一种最稀奇,它的外形像梨,顶端有一个圆孔,就像一个烟筒一样,每当我用手指头去戳它下面,就会有一簇烟从顶端的圆孔中喷出,这种野菌我收集了一大袋子,有心情的时候就把它们拿出来挨个放烟,直到它们缩成像火绒一样的东西为止。

        这片小树林此后不断给我带来快乐,我自打第一次在里面发现蘑菇之后,便经常光顾,并乐在其中。我甚至同停留在树冠上的乌鸦结成了朋友,它们见证了我学习识别各种蘑菇。我经常采很多蘑菇回家,可是我的家人并不理解我的做法。他们总是指责我把这些有毒的东西带回家,尤其是一种被称为“布道雷耳”的蘑菇,我总是不能理解,这么漂亮的蘑菇怎么会有毒呢?母亲甚至还用她的亲身经历来告诉我毒蘑菇的危害有多大。但是,这些都没有改变我对这些蘑菇的感情。

        我不断地光顾这片树林,不断地观察各种蘑菇,最终根据自己的观察将它们分成三类。第一类蘑菇的菌盖底下生长着排列紧密、匀称的叶瓣,呈放射状,这是最常见的一类。第二类的菌盖底下长有一层厚垫,上面没有叶瓣,而是有一些肉眼勉强可以看到的细孔。第三类蘑菇的菌盖上面长着一些小突起,像是猫舌头上的那些突起一样。我起初并没有想过要给蘑菇分类,只是想找一种能够记住各种蘑菇的方法,结果通过不断地归纳,它们的分类自己就显现了出来。

        后来无意中在一本书中见到了蘑菇的分类,上面居然也是分为三种,分类依据与我总结的也基本相同;它们还在书中提到了这些蘑菇的拉丁文名字,我当时不识拉丁文,这正好给我提供了一个学习的机会,我借此训练着拉丁文和法语的互译。拉丁文这种古老的语言,只有神甫在教堂中诵说弥撒的时候才会用到,这使得蘑菇在我心目中的地位大增,我最先学会的拉丁文就是各种蘑菇的名字。

        这本书中还提到了那种特殊的蘑菇,就是会喷烟的那种。它在书中的名字居然叫做“狼放屁”。我觉得实在是太低俗了。几天之后我在书中又发现了一种蘑菇,它的拉丁文名字叫做“丽考贝东”,我觉得这个名字非常体面、非常气派,讽刺的是,后来我才知道“丽考贝东”的意思就是狼放屁。在动物学和植物学上,有许多命名是古人留下来的,还有很多是外文中译过来的。我觉得有些词是不能直译的,因为古人命名的时候不会像今天一样,非常严谨,它们可能只是随口一说,要是把这种词直译过来的话,很多都会让人啼笑皆非,甚至非常粗俗。

        儿童的好奇心大人并不能完全理解,我当年沉迷于蘑菇的时候就是那样;我当时觉得非常快乐,可是美好的时光总是短暂。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光阴似箭,时光荏苒;到了如今的年龄,更是感觉如此,觉得生命之花已经过了盛开期,开始枯萎了。生命就像小溪中的溪水,一点点儿地流尽,一生的经历,就是沿岸的风光;如今,这条溪水已经快流到了终点,眼看就要枯竭。让我们像珍惜每一滴水那样,珍惜生命最后的时光吧!

        樵夫在太阳落山之前,会把砍好的柴整理一下,捆扎起来;渔夫在返航之前,会整理一下渔网和收获的鱼;同样,我在生命的大幕即将拉上之前,也想将自己一生得到的知识归拢,整理一下。我对昆虫所进行的研究在哪一方面还有遗漏?细细梳理一遍,好像没有。我身边的昆虫,几乎找不出没有被我研究过的。

        森林中的那些蘑菇让我第一次感受到植物学带来的快乐。时至今日,我仍旧经常去看望它们。这些年来,这种拜访一直不曾中断。到了秋季,天高气爽,只要天气允许,我就会拖着僵硬的身躯、迈着沉重的步子到那片小森林中去。我也不知道为了什么,或许是找回当初的那份快乐,也可能只是想同它们叙说一下这些年来的感情。最简单的理由就是,我总是被那里秋天的景色迷住,红花绿草铺成的地毯上,一个个蘑菇露出脑袋,身材俏丽,那种顽皮的样子,总能让我想起我的童年。

        我生命最后的一站是塞里尼昂,那里的蘑菇非常迷人。这些蘑菇都生长在附近的小山上,那里还生长着成片的圣栎树、迷迭香、野草莓树。人老了,就容易有一些不切实际的想法,并且变得固执己见。我就是这样,我突发奇想,想把那些本不可能放到一起的各种蘑菇画到一起。于是,我又成了一位业余画家。我开始注意身边的蘑菇,各种各样的,只要被我见到,我就要将它按照现实中的尺寸画在纸上。此前我没有拿过画笔,也不曾想过有朝一日要与艺术打交道。不过没什么,在经过初期的不顺之后,我的技术越来越高,画的越来越好。另一方面,每日的写作和长时间实验观察之后,提起画笔画几幅蘑菇图,倒也是一种放松。

        到现在为止,我创作的蘑菇图已经有几百幅之多了。我将周围能找到的蘑菇全都搬到了纸上,无论是大小还是颜色,都严格按照实际情况临摹。如果你说我这本蘑菇图集的艺术水准不够高,我虚心接受,但是你不能说它不够严谨。有人将我画蘑菇的事情传出去以后,每到周末便有人到我这里来参观。他们都是朴实的乡下人,看到我画的蘑菇之后都大加赞赏,在他们眼中,不借助任何工具却能画得如此逼真,简直就是一个奇迹,它们都很惊讶。画中的蘑菇他们都认识,并能说出名字来。看来,我还是很有绘画天赋的。

        这百十幅蘑菇图可是费了我很大的心血,每一幅我都非常爱惜,可是它们将来会在哪儿呢?我按照事情发展的常理推测,最初我的家人肯定会非常重视它们;随着时间的流逝,它们逐渐变成了累赘,总是从一个地方搬到另一个地方,从橱里扔进柜子了,总之放哪里都觉得碍事。在老鼠和蛀虫的光顾下,这本画册肯定会变得纸张发黄,书页残缺,最后的下场可能是被我某个孙子折成纸飞机,扔进风里。现实就是这样残酷,那些我们曾经心爱的东西,将来都会消失在风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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