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渔阳，
快到了吧?
夜是这般黝黑，
风是这般凄厉。
我们身上淋着雨水，
我们的脚溅着泥浆。
渔阳，
还有多少路?
疲乏压着我们的背，
饥饿拉住我们的腿，
长官叱骂着我们，
皮鞭抽打着我们;
渔阳，
还有几天呢?
我们走过无边的原野，
我们走过荒原的秋林;
悠长的黑的夜啊!
困苦的泥泞的路啊!
渔阳，
快到了吧?
二
在沓杂的脚步声里，听:
“我们没有幸福，
我们都是奴隶!”
“我们的生活，
饥饿，疾病，耻辱!
他们的生活，
温饱，骄奢，淫逸!”
在沓杂的脚步声里，听:
“田地要荒了，
果园也将长满野草;
遥望烟雾弥漫的天边，
我们妻女的眼泪，将
洒在故乡枯干的土地上……”
在沓杂的脚步声里，听：
“纳不出给秦国的税，
我们的田地将被占据;
还不了债主们的债，
我们的妻女将被奸污!”
在沓杂的脚步声里，听:
“昨天，
我们流尽劳动的苦汗，
造成剥削者的安乐;
昨天，
我们溅出生命的鲜血，
去保卫秦皇的幸福。”
在沓杂的脚步声里，听:
“我们没有幸福，
我们都是奴隶!”
三
在林子里
有个村
叫大泽乡。
雨更大了，
我们躺下吧!
我们不走了吧!
雨更大了，
我们——九百个
躺在村边的破庙里，
我们——九百个
个个都在忧伤!
雨在哭泣着;
但，大泽乡
今夜欢笑着;
——土豪们在欢宴
秦国的长官。
看，雨的那边
大泽乡的姑娘
华衣招展——
今夜，她们是
秦国长官的陪宾。
听，雨的那边
大泽乡
飘在笙歌里……
听，雨的那边
大泽乡
浸在笑浪里
醉吧，
悬灯结彩的大泽乡!
雨呜咽着，
九百个边防军
个个在恐怖着——
因为秦国
有庄严的军律:
“迟到者法斩”。
村已沉睡了;
但雨醒着，我们
九百个醒着——
个个的心里
都静静地
随着淫淫的雨
烧起
愤恨的火……
在林子里
有个村
叫大泽乡。
我们不走了吧!
雨，你任性地打吧!
四
“布满了乌云的夜，
站在浩荡的长江边上
静听着波涛冲击的声响
从隔江的林子，随风吐出
秋天的浓烈的气息……
我恨你被雨水倾打着的
赭色的林子啊!
从那里，长出了
我们悲苦的命运——
当我伫立在
这破庙的门前
向那天的边际凝视啊
杂着江水冲打的声音
无边的旷野不断地
流出村犬的吠声;
黑邃的土地也不断地
送出我永远难忘的
痛苦的记忆……
土地啊!和你一样
我们是被暴乱的风雨
吹打惯了的农夫;
江河啊!和你一样
我们的心里也有巨大的
争斗的叫喊潜伏着!
我们啊！永远是
土地的儿子，
江河的儿子。
……
看,
从破庙的里面
以高大的黑影
向这边走来的
是谁呀?”
“兄是陈胜，
弟是吴广。
但，我问你
你的眼为什么含着泪?
你的厚唇却又宽怀地笑着?
你的发像一簇临风的野草;
你的拳头有如坚硬的石块……
陈胜呀!
把你的痛苦告诉我吧!”
“既然兄是陈胜，
弟是吴广，
我们的一切都是一样:
昨天，我们是田里的佣奴——
我们血汗的收获
不够还足秦国的课税;
今天，我们是兵士
被遣发到边域去，
在那里，我们用
千万人的生命
筑成秦皇幸福的墙围;
而敌人的骑士
勇敢里带着残忍。
所以往北方去的
从没有归来的消息——
任我们的母亲、妻子和儿女
流干了期待的眼泪，
我们的尸骨将永埋在荒草里
如今，我们的行期
已被风雨的阻碍延误了！
依照秦国的军律
我们将被处死——
像镰刀割着丛草;
你我都是旷野上的好汉
生来具有宏伟的心胸
在田野的苦厄里
早已萌起战斗的志愿，
起来吧!
去唤醒
我们成千的兄弟，
整列着队伍
和暴压的秦皇对抗!
我是陈胜，
你是吴广!”
五
在到大泽乡的第七天
晨曦刚掠过破庙的檐头，
兵士们聚集在稻草堆上，
三三五五地分散着，
传述一种星火似的消息:
昨晚从林子里飘来
有“拥护陈胜”的呼喊，
——陈胜是他们的兄弟
知道九百个痛苦
像知道他自己的痛苦一样，
兵士们的心里
个个都充满着欢喜，
像春阳照临大地
泛滥着一种光明的希冀;
吴广在兵士与兵士之间
有如水田里的青蛙
嘶声地喊，叫起了
九百只的青蛙，
在破庙的四角响应！
当雨水更疯狂地由头顶落下
京那两个长官从破庙外走来，
跟跟跄跄地;
冒着血丝的眼
还留着昨夜
美酒，女人，脂粉的醉意，
跑到破庙门口，他们
突然圆瞪着眼
叱骂着星散的兵士，
说他们是狗，是畜类……
这时候，
九百个的心
早已串成一条
复仇的链索了!
那大汉子——吴广
摆动着宽大的肩膀，
一步步地逼近长官，
以果敢的话语
向静寂的空气掷去，
“我们一共九百个,
个个都在受苦
没有白日和黑夜，
冒着风雨奔走，
已经九天了——
我们在这潮湿的泥地上，
腐烂的稻草堆里，
挨过悠长的夜，
九百个没有一个睡眠
而你们——你们却天天
楼抱着大泽乡的女郎
吮着美酒
在脂粉香里
昏迷地睡去……”
那两个长官的眼里
顿时冒着火焰，
破庙的四角也在骚动了!
这时，一个长官的身子
已被几个兵士扭倒在地上;
另外的一个，从腰边
抽出闪光的剑，
迅速地向吴广的胸口刺来，
吴广以敏捷的手
抵开了剑锋，
把身子往他的左边一转，
扭住了长官拿剑柄的手,
夺过了剑子，向平空
猛然地一击，于是
长官的头颅
带着飞溅的血
滚在稻草上……
九百个
在倾盆的雨声里
一齐地喊着:
“拥护陈胜!
拥护吴广!”
六
“拥护陈胜!
拥护吴广!”
“兄弟们，
天是这样下雨，
我们又过着饥饿的日子，
到渔阳早已误过了日期，
照秦国的军律，
我们——九百个
个个都要处死，
既然要死
应该死在战斗里!
应该死得光荣!
秦皇和他所属的
含官污更
大腹贾，土豪们，
全是寄生虫，
吸吮我们血液的野兽，
我们的劳力
造成他们的财富;
如今，秦皇
又把我们往沙漠边上送,
在北方，朔风将像皮鞭
抽打我们的身体,
敌人的马队，在夜里
将震惊魂魄地驰过；
而他们——统治者
却在后方过着欢笑的日子…..
你们知道吗——
阿房宫有着永远的春色?
他们看不见
我们洒在边疆的血液!
他们的身边有的
是美女的酥胸大腿,
怎会想起我们
暴晒在荒野上的枯骨?
今天，他们为了维持
他们永久的淫逸，
我们——九百个的生命
像野草等待刈割
将成了他们军法的牺牲！
兄弟们啊!
在大地上
我们从来没有幸福，
但，天生了你我
有什么和他们两样?”
九百个
在倾盆的雨声里
一齐地喊着:
“反对到渔阳！
打倒秦皇!”
七
大泽乡咆哮了!
在狂暴的风声里，
冲出了九百个的吼叫,
那一片汪洋的大水,
象征着叛乱者的意志,
泛滥出千万年的积郁，
击碎军纪的链索，
冲陷法律的堤岸
他们的队伍是最坚强的!
而天幕下一切受辱的人们，
将应合着他们的叫喊
从林间，从茅舍，从
每个黑暗的角落奔出，
提供了自己的生命，
去扑杀那共同的仇敌!
看，那无数的黑色之群
汹涌着来了一一从黑色的
土地到黑色的土地……
他们的武器，就是那
几千年来翻掘土地的
锄头，和永远伴着他们的
镰刀，他们拔起竹竿
当作义举的大纛（dào）;
那不止的风雨，
成了他们的战鼓;
他们前进，他们呼喊
那粗暴的声音
震颤了深厚的地层!
阵线随着时间
在田野上迅速地张开着——
谁能说这就是
秦皇统治的全领域?
大地摆荡着，
扬子江也在跳跃了!
九百个做了他们的先驱
勇敢无畏地迈进着……
他们所到的地方
没有阻碍，因为
正义是属于他们的;
耻辱的将变成光荣;
束缚的也得了解放，
莫说他们凶暴得像野兽，
他们要争取生活的权利!
人们应该祝福他们
胜利，因为他们
才是大地真正的主人!
赏析
（一）刘旭盛：农民大起义
陈胜吴广和那九百个贫苦农民，被征发到渔阳城守长城的路上，他们淋着雨，踏着泥。
可命运不公，大雨把道路冲毁了，他们没有按时到达，被长官辱骂，鞭打，他们眼里闪着愤怒的火焰，于是他们起义了。表达自己对现在的不满，与秦朝开打了，他们要用自己的武器来起义，九百个农民他们用自己的身体无畏地迈进。
他们才是大地真正的主人。
（二）段子琪：他们的目标
他们受压迫，他们要反抗！
他们再也受不了这样的枷锁，他们要坚定的站起来，主宰自己的命运！这九百个怀有坚定信念的灵魂中，一个叫陈胜，一个叫吴广！
他们要反抗，带领其他人走向自己向往的世界。
他们要反抗，这样才能打破这勒住他们咽喉的沉重的枷锁！他们心中怀着对成功的期待，对自己说：“站起来！站起来！”
（三）张焰景：九百个？诗题中的“九百”是指什么呢？
是指九百个人呀！
陈胜、吴广是我们耳熟能详的人物，诗中在大泽起义的前奏、过程加入了丰富的想象，让我们脑中立刻浮现了起义的情景。“渔阳，快到了吧？”的反复，将农民的苦难控诉出来，每一次出现都不一样，将事情的发展过程表现出来。诗中充斥着饥饿，疾病，耻辱，但我们是土地的儿子，江河的儿子。
（四）王潇涵：我读《九百个》
这首诗是艾青对大泽乡起义的想象与描写。
陈胜、吴广和他们九百个弟兄，只因为迟到就要被处死。九百个人的心中，绝望、愤恨。他们从没有过过幸福的生活，在统治者眼里，他们不过是将死的奴隶。在这样的处境中，这九百个人终于觉醒！他们决定开始反抗！
与其被处死，不如光荣地死在战斗中！
有压迫就必然有反抗！在艾青眼中，大泽乡起义是伟大的，他也由衷地希望起义可以成功！
微信扫描下方的二维码阅读本文
暂无评论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