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地厨子和半个小兵》是一本难得的好书 原创 聂捏捏

这本书的话题略显沉重,写作手法却如童话般轻盈却又如迷宫般复杂,这种独特的气质让它摇摆于儿童文学和成人寓言之间,难以归类。

在国外,它的读者定位是11岁以上的青少年。我在国外的书评网站上看到,有妈妈和9岁的孩子共读,效果也很好。而各类媒体均评论它超越了年龄的限制。在征求了其他编辑老师以及儿童阅读推广人的意见后,我们把它的适读年龄定位在11岁至101岁。

这本书出版以来,我收集了许多同事发来的截图评价,有来自一线教师的,有来自阅读推广人的,有来自同行的。这些好评让我欣慰,但依然心里没底,11岁左右的孩子真的能接受这本书吗?

所以,当市场部的小伙伴告诉我,冷玉斌老师要组织读过《战地厨子和半个小兵》的小读者和大读者们开一个小型的线上分享会,问我有没有兴趣参加时,我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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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半是以编辑的身份,我好奇大家会怎么评价这本书;一半是以中文版首位读者的身份,我想和其他读者一起,重新走进这个好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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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我惊讶的是,孩子们和家长们——主要是妈妈们——都很喜欢这本书。每个孩子都有自己喜欢的理由,不仅读懂了,还有很深刻的思考,而且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这些疑问对我来说尤其宝贵。

对编辑来说,做出一本让人喜欢的书是很高兴的事,而如果这本书还能引起思考和讨论,那么这就是一件非常有意义的事。孩子们和大人们的疑问让我看到,《战地厨子和半个小兵》不但能触动各个年龄段的读者共同的情感,更能让所有读者沉进去思考。它确实是一本动人但不煽情,冷静却不冷酷的好书。

其实,一本书出版后,它就不再属于创作者了,编辑更是没有资格来解疑答惑,每个读者都拥有对它的最终解释权。所以在这里,我并不是以编辑的身份,而是以一个碰巧读了许多遍的读者身份,试图为这些问题给出我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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托托特为什么恨半个乔治呢?仇恨的背后到底是什么?

 


他的确是一条鱼。但他不是生活在海底、冷漠奸猾的黄貂鱼。不,他是最蠢最笨的那种鱼,一条会把鱼钩错当成鱼虫的蠢鱼!

从那一天开始,一切就注定了。那一天,半个乔治从酸黄瓜桶里钻出来,问托托特,他是否躲过了战争——不,比那更早——是那一天,这个年轻的士兵走着走着,走入了托托特的生活。那时他还是整个的乔治,穿着他哥哥的麂皮靴子。对,就在那天,鱼线就是在那天抛下来的。

托托特咬住了钩,虽然他自己并不知道。

一瞬间,他恨极了乔治,这让他自己也感到震惊。

而当他意识到仇恨的背后是什么时,他更震惊了。

国外的媒体在评论这本书时,无一例外会提到其中错综复杂的故事线和许多模棱两可的欲言又止。我第一次读到这里也停下了,心想:托托特在恨什么呢?

对一向无牵无挂的托托特来说,半个乔治无疑是个累赘。他失去了双腿,只能躲在酸黄瓜桶里,全靠托托特照顾。而且他是个话痨,像个小爆竹一样聒噪。在瞬息万变的战场上,谁不想摆脱这样一个没用、闹腾的敌营逃兵呢?可是托托特把他留下了,嘴里不住地嫌弃,却还是会找借口带他去呼吸新鲜空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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托托特只是因为后悔收留了一个累赘而恨乔治吗?他咬住的鱼钩是什么呢?

他第一次见到乔治时,乔治就是一个孩子,看一切都新奇,穿着华丽的大靴子,来战场上寻找六个哥哥。托托特离开歪斜村时大概也是这个样子。他们都是母亲最小的儿子,哥哥们都上了战场,他们要开始独自在战争中求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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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托托特在乔治身上看到了自己,那个还保留着孩子天性的自己。战场不是孩子应该待的地方,这里的残酷容不下孩子特有的毫无保留的信任。作为一个混迹战场多年的厨子,托托特瞧不起这种天真,但无法抗拒地想去守护这份单纯的美好。即使他早已决定封闭自己的心,即使选择善良注定要付出更大的代价,他还是咬了钩,因为没有人能拒绝善良。

多年的战场生涯让托托特以为自己可以冷漠奸猾麻木地活下去,而乔治的出现,让他发现自己无法心安理得地这样轻松地活着,他终归是一个愿意选择善良的好人。仇恨的背后是爱,更是爱的能力。

托托特为什么会又哭又笑呢?

 


直到很久很久以后,托托特垂垂老矣,被人问起他在战争年代做厨子的事情时,他总会说,他一直服役于同一支军队。

“同一支军队?”

“同一支军队。”

“哪一支军队?”

“傻问题!”托托特总这么回答,“自然是赢了的那一支!我一直都在赢了的那支军队服役!”说完,他自顾自哈哈大笑起来,直到涕泪俱下,像个无助的孩子。

 

我想,没有一个大人会问这个问题,因为它顺理成章,因为成年人的崩溃就在一瞬间。

问这个问题的是一个小伙子,很执着地问了两次。这让我觉得这个问题一定很重要,我不想告诉他“等你长大就知道了”,我必须认真想想,成年人为什么会在一瞬间崩溃。

对直接面对生死的人来说,真正的战场上只有残酷,没有正义和荣耀。唯一的正义是活下去。托托特活过了战争,靠着做饭的手艺和随机应变的机智游刃有余。如果没有遇见乔治,如果战争还在继续,他一定会继续游走在混战的军队中,活下去。求生是本能,但真的能在任何情况下活下去要凭本事。托托特的直觉让他总能及时“跳槽”,这是能让他活命的小聪明,也是他用亲情和友情作为代价交换来的战场生存智慧。

当他走过了战争年代,回想起年轻时的经历,那时的他是个凭借机智和勇气跑在战争带来的死亡和伤痛前头的幸存者,他当然会抖个小机灵,笑年轻时自作聪明的自己,有自豪也有自嘲。但他只要回头,就会看到紧跟在后面的死亡和伤痛,看到半个乔治,看到哥哥们,看到母亲,看到他为了活命而抛弃的善良和温情。

当一个人身处黑暗中久了,他不会再感到害怕和愤怒,只会习以为常,甚至“黑化”。然而一旦他再次见到光明,感受到阳光的温暖,他会惊觉,原来自己在黑暗中走了那么远,竟然允许自己放弃对光明的记忆,竟然认为黑暗是理所当然。只有这时,他才会后怕,会愧疚,会想起自己的无助,会敢于释放自己的脆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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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在冰冷幽暗的海底的大鱼不知道自己会流泪,只有当它跳出海面,跳进阳光里,才会发现自己的泪汇成了咸咸的海水。

见到阳光的大鱼,回想起深海里的日子,它会笑吗?会哭吗?

乔治是托托特幻想出来的吗?这个故事是不是托托特的一个梦?

必须承认,这个问题让我觉得非常新颖,我自己从来没有往这个角度想过。

这是一个年代邦国失落无考的故事。我们只知道,故事发生在“遥远的战争年代”,在一个战争持续70多年、甚至可以因为无头鸡打起来的国家,皇帝是一对笃信酸黄瓜可以美容的双胞胎,军队的统帅来自一个从养鸡总结出兵法战略的军事世家,野心家溺死在了蛋糕里……种种情节荒唐得让人发笑,却又能让人真切地共情。假作真时真亦假,这是虚构的真实,那些虚实掩映的留白正是虚构文学的独特魅力和意义所在。

由此看来,这个想法似乎也没什么不合理。和托托特原本只有一面之缘的乔治,突然出现在了酸黄瓜桶里,闯进了托托特的生活。失去双腿的他是怎么爬进去的呢?之后发生的一切都太传奇了,乔治就像一个活泼的精灵,来过又走了,托托特像做梦一样回到了自己的家乡。

也许,他从来就没有离开过?

也许,他从来没有在冷酷无情的战场上辗转求生?

也许,他从来没有变得冷漠、奸猾,像一条不会流泪的深海大鱼?

也许,他一直陪在已经失去了八个儿子的母亲身边,是全村人的安慰?

也许,他上了战场,幻想出一个保留着天真和希望的孩子,陪自己度过了艰难的战争,也帮助自己找回了内心的善良?

也许,从来就没有过战争,这一切只是一个小男孩的梦?

我希望是这样,真的。

故事是不是没有讲完?战争真的结束了吗?永久的和平真的降临了吗?托托特留在家乡了吗?他是不是又要变回没有眼泪的鱼了?


一切恍若梦境。

他将眼镜驴拴在了树上。

她应该不在这儿了吧。母亲是由儿子们组成的。如果儿子们都不在了,母亲大概也不会在了。

但花园里的药草却那么茂盛。她的披肩还搭在歪斜的橡树底下那张歪斜的长凳上。

后门旁边,放着她那双可以调节鞋跟的鞋子。从屋子里,传来了她的歌声。

她看到了他,但什么都没问,也什么都没说。

自然,他也什么都不用说。

但他还是对她讲述了一切。

这个故事像一个童话,开头是我们熟悉的“在那遥远的战争年代”,结尾似乎是个happy ending,却没有那一句标准的“他们永远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看遍了整个残酷混乱的战场,我们可能都在等那一句话,就像乔治执拗地向托托特要一个“保证”,有了这个“保证”,我们也能安心了:托托特回到了家,见到了妈妈,再也没有战争,他们享受着永久的和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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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作者没有给我们保证,我想他是一个诚实的人,不愿一厢情愿地粉饰现实,即使是在童话里虚构的现实。

一个诚实地讲故事的人,是不会对依然存在的傲慢、偏执、虚荣、伪善、冷漠视而不见的。他不会给我们保证,因为他知道人类的荒唐和愚蠢还会重演。

但能写出这样一个故事的人,一定是个善良的人。他会给我们留下希望。

我们不妨回到第二个问题节选的段落,这段话插叙在故事刚开始的第18页:“直到很久很久以后,托托特垂垂老矣,被人问起他在战争年代做厨子的事情……”

如果战争又开始了,那么不会有人对战争年代的事情好奇,因为他们正身处其中;如果托托特又上了战场,变回了冷漠奸猾的深海大鱼,那么他不会涕泪俱下像个无助的孩子。

你看,这个世界不是完美的,但这不妨碍我们相信善良,相信美好,相信希望。

最后,我特别想感谢这些可爱的小读者和大读者。

从创作者的一个想法,到一本书的最终出版,是一个很漫长也很磨人的过程,因为没有人可以预知它是否会被接受和喜欢,也没有人可以预见懂它的人是谁、在哪里。在这个过程中,作者、绘者、译者,还有出版各个环节的人,心情都是忐忑的。

说到底,读书是一件私人的事情,每个人的成长经历、阅读背景不同,在同一本书里读到的东西也不同。创作者作为一本书的“老母亲”,编辑作为看着一本书长大的“大姨”,对它的判断不可避免地夹杂了许多个人情感。所以,在直接面对读者时,创作者和出版者都是羞怯和紧张的,而读者每一句中肯的评价,都是给他们最大的鼓舞和安慰。

我深知这种感受,所以悄咪咪地把《战地厨子和半个小兵》中文版的“老母亲”——译者张雨童拉进了分享群。这是她的第一本译著,她也从没有参加过类似的活动,私下和我说她不知道该说什么,旁听就好。虽然中间因为别的事情恰好错过了一位小读者妈妈夸她的两分钟,但结束后她告诉我,很开心听到这么多人真心喜欢这本书,有种被认可的感觉,觉得为翻译付出的心血都值了。

我也觉得值了。编辑真的是一个很浪漫的职业,因为它能跨越时间和空间,为每一句话找到倾听的耳朵。

宇宙茫茫,我们都不孤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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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你也读了这本书,对这些问题有什么想说的吗?
欢迎在留言区参与讨论,编辑会随时空降加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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